189懷胎鴨2
到下午間,店裏的客人漸漸少了些。?四郎拿著毛筆寫一會兒字,就覺得累,而後便自己搬一個小凳子坐在店門口,腳邊放了盆還帶著雨水的豌豆嫩莢。門外是一簾子雨幕。有些雨絲飄到了屋簷下,把青石板的台階都潤濕了。
這時節用嫩豌豆炒臘肉粒,拿小勺子挖著吃,鹹淡適中,風味別致,是極下飯的一道家常菜。鮮嫩的豌豆苗也是當季的時蔬,用來做湯,拌餡以及葷素炒,味道尤好。或者加些醬油,白糖,辣椒油拌食,也十分可口。四郎每次做酸辣粉,都最愛放一大把豌豆苗下去燙了吃,增添鮮味的同時還有清熱去火的作用。
正在剝豌豆,外麵忽然撲簌簌想起樹葉摩擦的聲音。四郎抬頭一看,見半空中掉下來一隻嫩黃?色的團狀物。
有味齋門口枝繁葉茂的大李樹上有個夥計李大做的木頭小窩,那裏麵住著最近新搬來的兩隻躲雨的雲雀,唱歌特別好聽。若是早上在他們的叫聲中醒過來,那一天都會有好心情。
雖然不住高屋廣廈,家裏也沒有斥巨資養著一個戲班子,可四郎卻頗會自得其樂,便把這兩隻雲雀當做是自己家養的一對兒樂師夫婦。
兩隻雲雀呢,也都十分配合,每次吃完四郎手裏的小黃米,總會千回百轉的給主人家唱一段才肯飛走。而且,自從夫婦兩個有了小寶寶之後,歌聲也變得更加富有元氣起來,叫人聽了打心眼裏高興。
四郎對兩位天才樂師特別滿意,已經自顧自把小雲雀們當成自家未來的戲班子成員了。四郎對自己人還是非常照顧的,因此,一見剛出殼的小雲雀掉了下來,便趕忙一揮袖子,手中的竹劍激射而出,一下子托住了那隻孱弱的幼鳥,然後嗖的一聲飛轉回來。
剛把濕漉漉的小雲雀攥在手心,兩隻大雲雀就銜著蟲子,在細雨中輕盈地落到李子樹幹上。
這回他們沒有先喂嗷嗷待哺的養子,而是四處尋找自己新出殼的親子,在樹屋裏找了一圈沒找見,就發出了急促的叫聲。
這些大自然裏的優雅樂師就連悲痛和發火,都動聽的仿佛一首詩。
“喀咕-喀咕”
四郎側耳傾聽,發現雲雀著急的叫聲中又夾雜一兩聲粗噶的鳥鳴。
是杜鵑又來借窩孵蛋了吧?
四郎眯著眼睛抬頭看去。
果不其然,他看見那隻雄雲雀憤怒地追咬著一隻暗灰色,胸腹長了些黑褐色橫斑的杜鵑。
那隻杜鵑鳥看著也就才出身十幾日的樣子,但是體型上已經和他的養父一般大了。不過,到底年歲小,它的翅膀還有些不聽使喚,一邊飛一邊發出“喀咕-喀咕”的叫聲,聽上去像是在求饒。
可兩隻失去孩子的大雲雀壓根不理會它這幅可憐相,左右夾攻之下,很快就將其啄得鮮血直流,最後“啪”一聲摔到樹下,成了一團血糊糊。
“覺得這兩隻雲雀殘忍嗎?”6天機從雅間裏走出來,站到四郎身邊,和他一起朝外看。“不依不饒,非要殺死自己的養子。”
長的像個濫好人的四郎卻大力搖頭,用非常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不,這種事和殘忍沒有關係吧?雲雀也是為了自己的孩子能夠生存下去。杜鵑這種鳥自己不做窩,也不會孵雛,而是把自己的卵偷偷產在別人家的窩裏,讓其他鳥兒代為孵化和養育。更可惡的是,小杜鵑出身之後,就會依循本能,用頭和屁股把養母的親生子女一個個拱出巢外摔死,最後隻剩下它這個‘獨生子’,獨享養父母的所有資源。所以,為了自己的孩子能夠活著長大,我家的樂師夫婦必須趕走這隻小杜鵑。若是它不肯走,反而貪心地想要雀占鳩巢,養父母便隻有徹底殺死他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6爹點點頭。
雖然沒有挑明,可兩個人互相都明白對方在說什麽:毀滅神族就相當於將後代產在別的鳥窩裏的杜鵑鳥,他的後裔就相當於那隻小杜鵑。6爹擔心四郎會對妖族被迫離去,而人族獨占此界有什麽想法。四郎呢,也領會了親爹的意思,很明確的表示了自己的觀點——妖族是養子,說起來已經占了很大便宜,被攆出去獨自生活也是理所應當,沒什麽好怨憤的。
隨著兩人的對話,雨點漸漸大了起來,又細又密的在天地間交織成一幕雨簾。兩隻大雲雀停在門外的李樹上,沒有半點勝利的喜悅,反而越發淒惶的啼叫。那隻嫩黃?色的雲雀雛鳥趴在竹劍上,也跟著發出有氣無力的叫聲,似乎在呼喚自己的父母。
聽著鳥叫沉默一陣,6天機忽然說:“今日我就要動身去魚腹浦了,現在是來和你道別的。我走之後,還讓你崔師兄繼續留在小盤山。讓他就近監視臨濟宗的動靜是一點,再者,玄微出生時我給他算過,原是命裏還該有一劫。根據卦象顯示,他的劫數卻是個桃花劫,恐怕就該在今年,你雖然是師弟,也多看顧著他些。對了,為了讓你們師兄弟能互相照應,我昨日已經讓玄微搬來有味齋了。”
“樓上的房間都還空著。師兄身邊帶的人也不多,盡住得。”師兄能過來住是好事,可是一聽老爹要走,四郎來不及高興,趕忙把竹劍放到旁邊,一把扯住6天機的衣袖,焦急地問他:“去魚腹浦?是要破八卦陣嗎?我也一起去!”
不知道什麽緣由,四郎就是覺得這次不能讓6爹走,有種一別成永訣的不詳預感。
若不是因為年紀太大,他幾乎想要像隔壁家不到兩歲的鼻涕奶娃一樣,抱住老爹的大腿,墜在他腳上,不許他外出上工。可惜四郎已經不是兩歲的孩子了,6爹也不是隔壁打鐵的王大哥。
6天機被兒子一把墜住袖子,並不生氣,隻笑道:“都這麽大年紀了,怎麽還和師父撒嬌?再說了,你機關算數也不好,跟去那裏做什麽?”
四郎此時顧不得麵子,隻死死攥著6爹的衣袖,說道:“多個人多份力量,我機關算數雖然不好,但是我有力氣,嗯,會望氣,對了,我還會做飯……”四郎絞盡腦汁想自己的優勢。最後靈光一閃,忽然記起自己還有一個傳說中的先天神器,就將在自己丹田裏玩狐珠玩的正歡的混沌鍾一把抓了出來,塞到6天機手裏。
混沌鍾性情霸道,仗著自己出身高貴,成天一副誰都看不上眼的模樣,天天在四郎丹田裏和狐珠玩
情深。今日剛翻身扣住狐珠,嚇得人家唧唧直叫,忽然被主人抓出來強行送人,頓時就不幹了,要造反。可還沒等他飛起來呢,定神一看,隻見那位至高無上的大人居高臨下地對他微微一笑,混沌鍾頓時嚇懵了,再不敢亂動,乖乖躺回了6爹手心裏。
感覺到兒子單純而真摯的依戀和不舍,6爹的心縱然是千年寒冰鑄就的,此時也被自家蠢兒子萌化了。有那麽一刻,6天機幾乎想要放棄計劃,一直陪在兒子身邊,可是動搖隻有一瞬,他最終還是硬下心腸。
輕輕掙脫兒子扯衣袖的手,6天機不太熟練地勸哄道:“好了好了,不要撒嬌。你大師兄陷在陣中,我必須去救他。再說……我和皇甫,和女媧,都還有一筆舊賬要算。混沌鍾是山河社稷圖的克星,你一片孝心,我便收下了。再有,你昨日不也閉著眼睛幫師父破陣了嗎?其實已經幫上了大忙。四郎在安全的地方待著,好好吃飯,不要生病,每天都認真修煉,我就放心了。跟在我身邊,反而叫人分心。”6爹的語氣沉著自信,叫人聽著聽著,不由自主願意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
四郎一想,也覺得是這麽一回事兒,他曆來不會做自不量力的事情,此時便隻能不情不願地鬆開爪子。因為剛才抓的太過用力,爪子都通紅一片。
聯想到那天迎著落日而去的苦行僧,再回憶起上午間自己聽到的消息,四郎用紅彤彤的爪子摸了摸下巴,依舊止不住地擔心自己老爹好漢難敵四手,被幾個不要臉的聖人群毆。
於是6爹話音剛落,他就趕忙道:“聽說女媧也插手此事,與西邊兩位一起,師父要不要也找些幫手?”
6天機目光柔軟如春水,定定的注視著兒子,忽然笑了起來:“這個倒很不必擔心。天道對聖人有限製,他們是不能直接插手凡人之間的事務,若是非要親自出手,力量上就會受到壓製。正是因著這一點,幾位聖人才會扶持自己在人間的代言人。這次也一樣,盡管女媧動用手裏的先天神器——山河社稷圖,將你大師兄困在陣中。可是你也看到了,人間界根本承受不住先天神器的威力,山河社稷圖一出,凡間各處都有地動。如今南邊一直下雨,卻是因為女媧取回了補天石,想要以此為要挾,圖謀繼續留下來,做人族的母神。
四郎有些納悶,問道:“毀滅神族一係的勢力不是都被天道勒令離開此界了嗎?巫族妖族紛紛妥協,該走的走,走不出去的也順從了天道的安排。至於幾位洪荒聖人,前幾日小麒麟還派青鳥給我傳話,說會跟他師尊還有兩位師伯一起離開此界。既然三清已經和妖族一樣,打算收拾鋪蓋滾蛋了。怎麽女媧和西邊兩位就這樣大膽子,居然敢和此間天道對著幹?”
小麒麟是唯二的兩隻先天神獸,饕餮並沒有忘記它,早就派人去昆侖山問過了。小麒麟從小在昆侖長大,元始真心疼愛他,便一口回絕了饕餮,說是麒麟必須跟著自己一起。
因為被元始扣住,不能和妖族一道走,最主要的是不能找小弟四郎玩,小麒麟在昆侖山大鬧了一場。沒過幾日,四郎就收到一封來自昆侖的信,打開一看,原來是小麒麟來信要東西吃,說是好容易求得自家師父同意,破碎虛空到了外麵之後,他就可以隨意地找四郎玩啦~(≧▽≦)/~因此,特意來信囑托四郎,多給他帶一些師父和他都喜歡的糕餅果子吃。
“麒麟真這樣說?哎,這糊塗蛋以為破碎虛空,離開此界之後的生活會很容易嗎?外麵的世界大概和此界洪荒時期差不多。當年的洪荒戰場,弱肉強食,是唯有強者才有資格存活的地方。雖然在這個世界裏,聖人幾乎是無敵的,享有崇高的地位,可到了外麵的世界就不一定了。那裏充斥著未知的風險,甚至就算是聖人,也不得不再經曆一個由弱變強的過程。至於女媧和伏羲兩個,當年為了擺脫弱者的身份,為了成聖,不惜背叛母族,攫取母族的氣運。作為他兩個識相的回報,天道贈與女媧一個無上的功德。此後,女媧便因造人有功而成聖,一下子躋身此界頂端強者之列。隻是,天道無情而至公,每個人都必須承擔自己行為的後果。三清當年以力證道,所以有底氣離開此界獨自生活,而女媧卻走了捷徑,以功德成聖,本身實力並不如何強悍。先不說她兄妹在破碎虛空之時會不會被時空亂流撕碎,就算成功離開,在外麵那個強者林立的世界,他兩個都不能帶上人族隨從擋劍,根本是無法立足的。尤其伏羲,他在人界地位尊崇,天庭上玉帝昊天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可是若離開這個世界,卻什麽也不是,反而要依附著女媧生活,因此,兄妹兩自然不會願意離開。”
所謂的女媧造人,不過是天道借女媧的手,白送她一個功德。目的是為了回報她將妖族氣運偷來施與人族的功勞,從而讓她成為人族之母,讓伏羲帶領著尚嫌幼小的人族前進。
想到這裏,四郎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為何世界各民族各國家都流傳著神仙造人的傳說,但是諸神黃昏後,人類進入科技文明時代,大部分人卻又開始宣稱人類是自然進化而來,並不是神造的?由猴子變人雲雲,說得有理有據。
或許兩種說法都沒有錯,隻是同一個真相有兩種表現形式而已。人族的確是由神孕育而成的,或者稱呼其為絕對意誌,或者自然,或者客觀規則,或者天道。
天道借他的不同奴仆之手,孕育了人類眾生,並且看護著人族成長。
四郎點點頭:“其實也可以理解,這麽說,女媧和伏羲可算是被天道算計了。本來自認為是天道的寵兒,如今才忽然知道自己也成了被舍棄的那一個。他們心有怨憤也是自然,大概誰都不能甘心退讓送死吧。”
6爹道:“從前在幻境,你和我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不是很討厭女媧和伏羲嗎?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兩個欺負過你呢。如今怎麽又替他們說話了?”
【沒欺負過我,但是欺負過我家大狗!】
四郎回道:“是啊,我是人族和狐族的混血,站在我的立場上,難道不該厭惡女媧嗎?要是喜歡這兩兄妹才是怪事。況且他們兩個做事本來就不甚地道。以前的事暫且不說,如今女媧和伏羲不是被尊為人類的始祖嗎?既然不肯離開,就該自己去找天道理論或者求情,怎麽反與一直很尊敬她兄妹的人族對著幹,甚至不惜引起天災?”
6天機冷笑道:“光明正大的與天道正麵交鋒?也隻有你才會有這樣天真的想法。女媧和伏羲可不像你這般傻。聖人無情,視萬民為芻狗。人類雖然敬拜女媧,可是女媧伏羲兄妹當年可以為了自己的功德出賣母族,如今為了活下去,又怎麽甘心退讓犧牲?在聖人眼裏,凡人都是祭祀的芻狗一樣,若是有一天,這芻狗忽然比創造它的人地位還要高,主人的生存空間反被原先視若螻蟻之物侵占,這主人想必也是不服氣的。女媧和伏羲能在洪荒戰場上笑到最後,自然都極聰明有機心,也知道不能違逆天道的意思,一直極力和天道保持統一戰線。奈何這一次天道翻臉無情,他們也唯有用與人族同歸於盡的方式來威脅。所以,開春以來,各地才會屢發天災。
四郎正在專注與用內力把木劍上的雲雀雛鳥烘幹,頭也不抬地說:“女媧也好,巫妖二族也好,人族也好,都有自己的立場,在生存麵前,並沒有對錯之分。就像那隻小杜鵑,他被自己不負責任的母親放在別的鳥窩裏,出生沒幾天體型就比自己養父母還大,如果不殺死養父母的子女,獨占食物,就會餓死。若是自己離開去別處謀生,相信雲雀也不至於找他麻煩。可是偷偷殺死養父母的親子,的確有些過分了吧?既然做了這種事,縱被人家父母殺死也是活該了。”
說著,四郎就撮起嘴唇打了個呼哨,兩隻雲雀猛然間飛了下來,落在木劍上,喳喳直叫,歡喜的簡直有些破音了。然後鳥爸爸和鳥媽媽就銜著那隻毛茸茸的小雛鳥飛回了窩裏。
6天機最後看了看自己不知世道險惡的傻兒子,一狠心,趁兒子專心地看著雲雀一家的時候。也不再費勁做什麽告別,就那麽衣衫飄飄地走入了雨簾中。
四郎眼睜睜的瞪著6爹看似瀟灑落拓的背影,他的心不知何故緊縮稱一團。忽然間,四郎忍不住輕輕喊了一聲:“爹。”聲音很小,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聽不真切。
雨點落在6天機身上,衣服卻半點都沒有濕。可是,在四郎輕輕叫了一聲爹之後,在雨中閑庭信步的6天機驀地腳下微微一頓,雨點打在了他的身上,冰涼的雨將那件青色的布衫染成了深藍色。控製住自己不能回頭,6天機旋即加快步伐,三兩步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料峭春風吹酒醒,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雨中的青山像是籠罩在一層薄紗裏,空氣中泛出一股潮潤的泥土味。繁茂的高樹上傳出的一兩聲婉轉鳥鳴,讓這水墨青山更顯寂靜空靈。
隨著6天機的離去,有味齋再一次沉默下來。一陣涼風吹過,四郎覺得自己也和冒雨趕路的渣爹一樣,好像被一盆冰水緩緩浸透,心裏又空又冷。
“爹。”對著空無一人的茫茫天地,四郎又喊了一聲。
回答他的隻有越來越大的雨聲。
不論多麽強大的人,都有力所不能及的遺憾事。四郎茫然無措的低下頭,繼續剝著嫩豌豆角,一滴雨水啪的一聲打在了嫩綠的豌豆上。
殿下像個幽靈般,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四郎的小板凳後麵,靜靜看了他半晌,就抽了一個小板凳,坐在門檻處。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殿下有些手足無措,然後他做了一件平素絕對不肯做的事情——陪著四郎剝豌豆。
【別難過。我還在你身邊。】有些話不用說出口,相愛的人自有默契在胸中。
過了一會兒,雨點越發的大,劈劈啪啪的打在地上,風也凶猛起來,吹得雨絲直往屋簷下麵飄。
“跟我回屋裏去吧,這裏冷。”說著,殿下把自己的披風接下來,披在了四郎的身上。
殘留著殿□□溫的披風讓四郎暖和了一些,再次看了看外麵無邊無際的雨幕,他微微歎口氣,端起一盆子豌豆,被殿下牽著回暖烘烘的廚房去了。
第二日依舊是滂沱大雨。
四郎在廚房裏做豌豆澆頭。殿下坐在靠窗的炕幾上麵看竹簡,不時把魚腹浦戰場上的情況念給四郎聽。
6爹腳程快,昨日就已經到了魚腹浦,將群龍無首的6家軍有效地組織起來。與南邊有過幾次交鋒,都是大勝而歸。
四郎一邊聽殿下那好似大提琴的聲音報平安,一邊把昨日剝的白豌豆淘洗幹淨。他今天看不到6爹,也沒有再像個小娃娃般哭哭啼啼,似乎有種接受現實的認命感。
將嫩豌豆下鍋煮到裏外熟透、入口即爛的程度之後,轉成微火慢煨。然後四郎就走去了殿下旁邊坐下,隨意的翻看堆成小山的竹簡。
殿下看他一眼,並不去阻止,反而指了指旁邊那一摞沒看過的,道:“幫我把那些都理一下吧。”
“哦。”四郎爽快地答應下來,順手把書簡全都按照輕重緩急,分門別類放好。
槐大提著一副血水滴答的豬肚和腦花進來,抱怨道:“小主人,你崔師兄也忒急了點。今日這樣大的雨,還趕著搬家過來哩。真是一日都等不得。鬧得前頭大堂裏全是泥水。”
四郎把一遝竹簡摞好,隨口應道:“沒什麽,本就是昨日商議好的。師兄要搬到前麵樓上二層住一段時間。”
槐大見殿下沒有說什麽,便不再吱聲,將豬肚和腦花去盡血絲,全放進廚房鍋子裏吊著的老雞湯中。煮熟後,就挾起來切做小顆粒,製成餡子待用。
山豬精幫忙把糯米淘洗幹淨,上籠蒸熟,粉條也發好。
四郎盤腿坐在炕上,繼續幫殿下分竹簡。全都分好之後,他就拿著跟6爹有關的那一疊,像條小狗一樣,把自己蜷在殿□邊,一片片反複看來看去。
看了一會兒,聞到嫩豌豆和肉湯的香氣,兩個人的肚子都開始咕咕直叫。四郎便起身將糯米飯、粉絲、熟豌豆全都盛入碗內,澆厚厚一層肉餡,灌上骨頭鮮湯,加少量醬油、醋、油辣子,以及味精、胡椒麵、蔥花,很快,一碗色澤醒目,麻辣鮮香的豌豆羹就做好了。
給殿下也盛一碗,兩個人對坐著吃。
“好香好香。這是在吃什麽呢?”崔玄微的鐵衛,那個叫做老莫的聞著香味,溜達進廚房。
四郎起身給他盛一碗豌豆羹遞過去。老莫也不客氣,坐下來就吃。吃完抹抹嘴,言簡意賅地傳話說,自家主人勞煩再送幾道精細好飯食往他們住的客房去。還特地不忘囑咐一句,宇文公子愛吃鴨菜,請胡老板莫要忘了。
“放心吧,且忘不了呢。還按這幾個月的慣例,做隻鴨子送過去,保管是客人沒見過的新鮮菜式。”四郎答應下來,扭頭見莫大挺自來熟的樣子,就問他:“你家的那個,嗯,侄少爺,為什麽這樣喜歡吃鴨子呢?”
侍衛老莫的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有些曖昧的低聲說:“我們侄少爺複姓宇文。宇文閥被犬戎攻打時,送他去那邊做質子。那些犬戎人和宇文閥互相征戰多年,結下了血海深仇,如今得了一個宇文家的質子,開始還能以禮相待,等宇文閥被臨濟宗舍棄,家業衰敗之後,便將這已經再無用處的質子送去做了軍奴。總之大約吃了不少苦,很受了些非人的待遇。
後來有一日,我陪著將軍夜襲犬戎帳篷,那晚犬戎人正在舉行宴會。無意之中就看到昔日的宇文閥四少爺被……被一隻雄鴨子撲在屁股上,且以尾作抽疊狀。”說到這裏,老莫黑黃的臉上露出一點紅暈,似乎很不好意思。頓了片刻,他旋即正色道:“將軍一怒之下,殺光了在場的犬戎人,許多參會的犬戎貴族死的時候,孽根都還是硬的。那些犬戎人可真是會糟踐人的畜生!據說是因為鴨肉性寒,所以趁其與軍奴相交,臊水未出的那一瞬間殺死,吃起來肉質就會特別的鮮美。這種鴨子也因此成為犬戎貴族中風行的一道名菜。不知道是不是在軍營中和鴨子結了仇,宇文少爺每年總要吃掉七八百隻鴨子。不過,除了這點古怪愛好之外,侄少爺為人極好,性情也柔和,我們都很喜歡他。”
四郎聽得目瞪口呆之餘,又覺得有些奇怪。這老莫似乎對宇文公子有些愛慕的意思,可若真是如此,又怎麽會將他不堪的過往如奇聞異事般講給他們幾個外人聽呢?
總覺得老莫的言行舉止有自相矛盾之處。
等老莫離去之後,殿下放下手中的竹簡,皺著眉看了看他的背影,忽然說道:“最近小心些。你那師兄身邊的人有點不對勁。看著像是被人下過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