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染著光彩的眸逐漸清冷下來,微微渙散。

淚光浮上。

“我進宮了。成了皇帝的妃子。後來,得皇上對利家的恩寵,還晉為惠妃。我以為日子就這麽過下去,這輩子再不可能看見他了。沒料多年後,父親的一次重傷,回京養傷,我回京城利府省親伺父,小住了一段日子,竟再次遇到了他……他竟然找來了京城。他說過帶我走,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溫瑤呼吸微動:“就是那一次,你與拓橫珠胎暗結,而後回宮後發現懷孕,才釀成了後麵種種事…是麽。”

利惠妃不置可否,表情卻也說明了一切。

溫瑤輕聲:”娘娘與拓橫將軍若是如此傾心相愛,當年就應該想方設法在一起,不然,後來也不致於害了這麽多人,還害自己這麽多年困於愁苦,夜不成寐。“

利惠妃嗬笑:“在一起…?當年我若不顧臉麵,與他走了,利家呢,也能走麽?敢情讓整個利氏,都為了我的私情而名聲惡臭,家毀人亡?退一萬步說,就算利家不會被牽連,我跟他回了烏蘭,烏蘭又能接受我一個大晉邊境守將家中的女兒?我與他的身份,今生注定是相對相立的。我是邊疆武官女兒,我的家族就是為了抵禦烏蘭才存在於邊疆的,而他是烏蘭的將軍。我和他在一起……你在說笑?”

溫瑤一字一頓:“既然惠妃沒勇氣與他在一起,就該放下往昔,不要耽於欲望,與他繼續有染。又要享受情愛的滋味,又沒有膽量承擔,私下糾纏,結果隻能是自食苦果,下場不堪。”

利惠妃目色漸漸茫然,空洞,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溫瑤沉默了會兒,躬身道:“若沒事,我先退下了。”

剛轉身,卻聽背後傳來冷冷聲音:

“我是下場慘烈,可你覺得你的未來又能好到哪裏去?我與拓橫,就是你與平邑王的前車之鑒。”

溫瑤步子一駐,緩緩轉身,凝視住利惠妃。

利惠妃慘然一笑,嘴角的血跡宛如罌粟花,有種絕望的淒美:

“你和平邑王有些私情,我也看出來了。不然,他怎會阻止你聯姻去烏蘭?怎麽,以為得了平邑王的恩寵,就以為了不起?你放心,你與平邑王的身份懸殊,與我和拓橫一樣,也是千差萬別,你和平邑王,下場也不會比我和拓橫好到哪裏去。”

每個字宛如詛咒。

是臨死之前最惡毒的詛咒。

空氣裏懸浮的血腥味更加明顯。

溫度也似乎急遽下降了許多。

話音落下,利惠妃得意地盯著溫瑤,因為說多了話,又咳出幾口血,卻等待著溫瑤的失落、難受、不甘心、憤怒。

她就算死,也得詛咒這個揭發自己,害了自己的醫女。

她要讓這個醫女明白,她們兩個下場差不多。

半晌,她卻見溫瑤的臉色並無半點變化,隻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站定床榻邊,聲音輕而有力,沉而執著:

“你的話,有兩個錯處。”

利惠妃藏於嘴角的笑一凝。

“首先,我從沒以為得了平邑王的恩寵,就了不起,他是平邑王,固然很優秀,可我也從不認為自己一無是處,是需要依仗於男人的莬絲花。我尊敬和欣賞平邑王對大晉的功勳,個人的卓越,可是,也不會仰視他,巴結他。”

利惠妃蒼白的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震驚。

她從沒聽過一個女子能說出這番話。

乍聽之下,這話實在太狂妄,太危言聳聽。

可是細細琢磨,竟也是有道理。

“其次,我的結局如何,我還不知道,但至少,我不會讓自己陷入像你這樣的死局。即便我與他不能在一起,我也相信,我能有更好的生活,人這輩子,不是隻有情愛,更不是像惠妃娘娘一樣,想愛,又不敢,結果害人害己,被情愛困了一生。”

一字一句,徐徐如清風。

利惠妃心尖狠狠一顫。

被情愛困了一生……

可不就是說的自己?

本想狠狠打擊一下這醫女,報複一下被她揭發的心頭恨。

沒料到,反倒被她一席話說得回轉不過神魂。

溫瑤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三天後,溫瑤在太醫院聽說利惠妃在長令宮暴亡的消息。

宮中對外隻宣稱利惠妃是因急病而溘然長逝。

身邊的許姑姑等人也尋了各種由頭被絞殺與重罰。

宮外的利家也因這事受了牽連。

乾寧帝雖礙於天子顏麵與利氏多年鎮守邊關,未明發,卻暗中對利家施了懲處,利惠妃父兄與家中在朝為官的男丁,皆遭貶降。

有幾個甚至忽然被牽扯上陳年舊案,被羈押、流放,甚至砍了頭。

一夜間,原本烈火烹油的利氏家族,如天際湮滅的一顆隕星,風光暗淡,再不如前。

與此同時,丁躍也奉旨來了太醫院,在桑落葵麵前宣旨,為桑家正式平反昭雪,並且讓桑落葵的祖父與父親遷墳回桑家祖墳墓園,且重修墳墓。

桑落葵跪在地上聽著旨,神色雖沒什麽變化,盡量平靜如水,眼圈卻已浮現出微微潮紅。

身邊,溫瑤與其他醫女則也退避在不遠處,默默看著。

丁躍宣完旨,將黃絹聖旨捧給桑落葵。

桑落葵謝恩後,站起來,一直繃緊得像一根弦似的身體才軟下來幾分。

溫瑤適時跑了過來,一把攙住她。

幾個醫女也過來,對著桑落葵道了喜,嘰嘰喳喳地說著:

“桑醫女,我早就說過,你們桑家幾代為皇家行醫,秉性淳善,怎麽可能做出謀害皇嗣的事?看吧,果然就是被冤枉的。”

“是啊,桑醫女雖是平日話少了些,但看得出是個純善的,是忠臣之後。”

“現在好了,總算是雨過天晴了。桑醫女,你可別管我們先前對你說過的一些話啊。”

“是啊是啊。”

溫瑤知道,以往太醫院的醫女們對桑落葵背後閑言碎語,無非是因為她爺爺曾犯過錯,以後好了,再也沒人敢對她指手畫腳,說她是罪臣之後了。

不過,這幾個醫女見風轉舵,是不是也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