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
展鈺走出來,抱袖:“皇上請平邑王進去。……不過,天色不早了,皇上剛服了藥,準備休息了,還請平邑王別說得太久。”
元謹步入殿內,看見床帳內影影綽綽倚著乾寧帝瘦削的側影。
前段日子,皇帝尚能每天讓攝政與輔政的臣子在禦前匯報公務,還能下床走動幾步。
最近,卻延長為三日一次匯報,顯然,身子更不支了。
還沒開口,乾寧帝先咳了好一會兒,才停歇:“平邑王這麽晚了還過來,是有什麽重要政務需要稟奏嗎。”
元謹麵無表情,隻上前靜道:“朝上暫時一切清寧,並無要事稟奏。純粹是臣有事呈請。”
“什麽事?”
“如今吳王已遷往皇陵,寧王也痊愈,不日應該也會恢複儲君位,既形勢已穩妥,臣想辭去攝政一職。”
聲如流水擊石,琅琅幹脆。
乾寧帝身軀猛然坐直,沒料到他這會兒進宮竟是為了這事:
“平邑王怎麽突然要請辭?”
“也不算突然,”元謹語氣淡然,“臣本就是幫忙頂著,遲早要退下,總不能一輩子代天子攝朝政之事。”
乾寧帝當然也明白,隻是現階段,也不是元謹可以退下來的時候!
吳王剛被廢黜太子位,元若雖已康複,確實也準備恢複其儲君位,但這不是還沒恢複麽?
便是恢複了,元若年紀也還小,也還需要元謹稍微扶持一下,他才能放心。
再說,有元謹在京城坐鎮,皇陵的吳王與屬地的齊王也就不敢有那麽多心思了。
忽的一下子,乾寧帝氣從中來,使出渾身力氣,猛拍一下錦枕:“這個時候你撂挑子不幹,是故意跟朕對著幹?”
“臣不敢,”雖口裏說“不敢”,男人清俊臉上卻毫無一點真的不敢的意思,語氣坦然自得,完全不似在天子麵前回話,“臣覺得這個時候還權於皇上,恰是好時候。臣若一直繼續霸著攝政的位置,隻怕非議更多。”
好時候個屁!乾寧帝蒼白的臉漲紅:
“你還怕被人非議?你這小子想做的事,便是萬千百姓官員戳你的脊梁骨,你也無所謂!你若是這麽薄的皮,那也當不成這個平邑王了!”
元謹卻仍是聲音清淡:“除此之外,臣父王做出勾結吳王禍亂朝政的事情,臣也愧對聖上,愧對朝廷,也實在沒顏麵坐這個位置了。”
梁王被元謹逐去梁州,這件事的原因,瞞誰都瞞不住乾寧帝。
所以,元謹已提前對乾寧帝匯報過梁王幕後與元廷煥勾結的事情。
還有,之前郭貴妃托溫瑤讓他不要戀棧攝政的權力,他卻遲遲沒有卸下攝政權,多半是為了憑借攝政王的身份,方便與元廷煥對峙,查出元廷煥背後的人。
現在既然都查出來了,也就無謂繼續占著這個位置了。
如此,貴妃那邊,應該也會安心多了。
乾寧帝越發惱怒,撐著一口氣:“這是你父王的錯,與你何幹?朕也從未怪罪遷怒過你。你說的這些理由,統統都不是理由!寧王年齡太小,身子也是剛剛好些,現如今正是需要你輔佐的時候,你若辭去攝政,朝上恐怕又得亂了套!”
元謹卻顯然去意已決:“皇上放心,寧王雖年紀小,但心性勝似成年人,便是一般的成人,隻怕都不如他,完全可以操持政務了。”
乾寧帝見他堅持辭去攝政,氣得一口老血在喉嚨管旋轉,又是咳了一會兒才平息下來,卻又心神一動,想到什麽,陡然明白了他如此堅決請辭的原因,一皺眉,語調冷下來:
“平邑王想辭掉攝政之職,並不是怕被人背後指點,更不是因為梁王的事情,而是因為——溫司藥吧?”
元謹臉上神色並無任何變幻,眸色卻輕微波動了一下,沒吱聲。
乾寧帝一看他這反應,就知道自己沒猜錯,冷笑:“原來,是為了女人才故意鬧騰著要請辭!你是見朕還沒將溫司藥賜婚於你,才跑來朕寢殿陰陽怪氣,撒潑打滾!你這小子,朕也是服氣了!”
元謹不動聲色,並沒否認,隻淡道:“臣當初接手攝政之職時,皇上已經答應過臣這件事,可時至今日,卻一點進展都沒有。臣沒法不覺得皇上是在哄騙臣,隻是稍微提醒一下皇上而已。”
他這叫“稍微提醒一下”?
一來就直接以辭掉攝政的事來威脅他這個堂堂天子!
有話不會好好說嗎?非要撂狠話?
乾寧帝按捺住脾氣:“朕怎麽會哄你?那事,朕一直放在心裏,也同太後提過了,一直也讓太後尋個好契機,將溫司藥給了你。隻剛跟你一說好,寧王便在西郊獵場出了事兒,隨後太後又去了江南行宮,才回來,這不是耽擱了嗎?而且你也心知肚明,你那平邑王府的女主人位,不知多少人家巴望著,都千方百計想將自家女兒妹妹塞進去,其中不乏與皇家牽連甚深的名門望族,每一個,都不好拒絕,若這個時候太後與朕將溫司藥賜婚與你,而且還是坐正位,隻怕會引得他們心中不服……”
“本王管他們服不服?”元謹挑起駿眉,生了不耐煩。
乾寧帝咳了兩聲,好氣又好笑:“你可以不用管,可朕得管!朕拒絕那些元老重臣的求親,卻將遠不如他們家女兒的溫氏嫁給你做正妃,隻會得罪了那些元老重臣,傷了君臣和氣!……總之,這件事,你不用慌,緊趕慢催的像話嗎?更別再動不動就用拿出請辭的事情來威脅朕!朕說過,已放在心上,自然會幫你打算,會一個個先安撫好那些臣子,再為你與溫氏操辦!”
元謹等的就是這句話, 萬一把乾寧帝逼出個好歹,對自己與溫瑤的婚事也無益。
寢殿內的自鳴鍾響了幾下。
時候不早,已是戌時。
他也就慵懶地薄唇微揚:“既皇上都這麽說了,那臣也就耐著性子,再繼續多等段日子。不過臣不是個耐煩的人,皇上也別太高估臣的耐性了。”
說罷,雙袖一並,做出個告辭的舉動:
“臣不打擾皇上了,告退了。”
乾寧帝沒好氣地從帳內瞪他一眼。
都已經打擾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