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粼鋪床的時候,尺玉仍舊端坐在窗邊,仰著頭,對著烏雲遮蔽了一半的月亮發呆。

月光灑在他毛茸茸的皮毛上,令他心事重重的小身影看起來更加憂鬱了。

式粼怔怔地望了一會兒,走過去輕輕將肉團子抱在了懷裏,“我的小午這是想什麽呢?床都鋪好了,還不過來睡。”

“也沒想什麽。”尺玉作勢窩在寬闊胸膛,貓頭懶洋洋地搭在式粼臂彎,“就……想著要不要留下來再過幾十年飯來張口的日子,但對上進妖來說,挺墮落的。”

“哦?這麽說小午之前是沒打算長住了?”式粼心情複雜地接過尺玉的話。

“嗯,我這趟進城,相當於是遊曆外加休假的。”尺玉說,“原本計劃悠閑地褪掉耳尾後,就繼續回妖嶺修行,假以時日像你認識的那條蛟龍一樣,飛升成仙。”

“那現在呢?想留下給我養老送終了?”式粼一想到這個,莫名的繃不住要樂,“小午不要聽風就是雨,其實人的一生過起來非常漫長。”

“我沒有聽風就是雨。”尺玉拍了拍式粼手臂否認說,“我隻不過是有……”

“噓,哥哥話還未講完。”式粼低頭用鼻尖蹭了蹭貓貓耳朵,抬手指向窗外月,繼續與眼前貓講道,“小午你看——”

尺玉安安靜靜地順著式粼手指的方向望去,烏雲漸散的天邊,新月正彎彎地掛著。

“月亮東升西落,是需要一整個夜晚才能夠完成活動軌跡的。”式粼平心靜氣地說,“而人的一生之中,有無數個這樣的夜晚。就像今晚一樣,我可以抱著你談心,也可以帶你出去散步,或者我們躺在枕頭上同數一群羊……每一天我們都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所以沒有必要把遙遠未來的困惑拿到現在思考,未來的事,未來再說。”

“可未來的事,我還能跟你說嗎?”尺玉反問。

他看得出夜色還濃,時間的確是慢吞吞的,唯獨在時間的推移下,式粼終究成為滑出指縫的細沙,而他無疑是那隻握不住式粼的手。

“你……還想跟我說嗎?”式粼眼底劃過一絲意外,抱著尺玉的手不由收緊了三分。

“能嗎?”尺玉執拗地索要答案。

式粼盯著小小的後腦勺,鼻腔忽而湧上一股子酸意,他吞了口唾沫緩解發緊的嗓子,回答道:“人死會入輪回道,你若來尋我,我必記得你,那便是能的。不過倘使你一心修仙,我亦是萬分支持。”

尺玉聞言沒了動靜,他怔怔地看著天上月,心想或許式粼是對的,人的一生漫長,指不定未來的某天式粼會和他一拍兩散,到時候他還找個粑粑……

未來的事,還是未來再說吧。

貓貓蟲似的拱了拱身子,尺玉在式粼臂彎裏翻至四腳朝天,他凝注著式粼眉眼,大動腦筋後岔開話題,“要不明天吃烏**,滋補。”

式粼被尺玉突變的話鋒結結實實閃了一下——

不過沉悶的話題不討論也罷,他抬高手臂,將臉壓在肚肚肉肉上麵,邊吸邊感慨地說,“我的小午實在是太滋補了……”

“……”貓貓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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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尺玉回到被窩,式粼掀開被角將貓貓平放在軟蓬蓬的褥子上,跟著一個餓虎撲食捉住前爪,對著爪心的肉墊啾啾啾了好幾聲。

“我的小午好香啊……”式粼變態般用鼻尖拱尺玉的下巴,捧著貓頭的雙手不時用手指撥弄著貓耳。

“早上吸過貓貓了!早上是吸過貓貓了的!!”尺玉扭來扭去地反抗,他不能給式粼養成隨時隨地吸貓貓的壞習慣,而且式粼萬一再把他吸變身了,他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變回貓貓呢。

“哥哥晚上也想吸貓貓,哥哥太喜歡貓貓了。”式粼按住尥蹶子的小凶貓,重重地啾了一下尺玉的大白尾巴根。

尺玉後腿登時失了力氣,吧唧一聲趴了下來,又被式粼鉗製住了……

“哥哥一直都想說,小午這裏好可愛。”式粼終究是沒有克製住邪惡之手,輕輕戳向尺玉的長毛白鈴鐺。

尺玉的臉登時氣成了白包子,一個直挺挺的標準卷腹動作起身,瞠目結舌道:“你,你在幹什麽??”

“它真的好可愛。”式粼語氣十分真誠,甚至為表打心眼裏的喜歡,低頭親了一口鈴鐺貓。

尺玉眼睜睜地看著式粼對他過分,砰地一聲變回了人形,抬起玉足抵在式粼肩膀上,“可愛也不是你可以亂碰的!”

“我沒有亂碰,我碰得很小心翼翼。”式粼反手握住尺玉白白嫩嫩的腳,四目相對時,又道,“既然我的小午還沒準備好,那就以後再說,先睡覺吧。”

自說自話式粼吹滅油燈,將人形貓貓抱在懷裏。

“小心翼翼也不可以的。”尺玉越想越氣,用拳頭砸式粼胸口,“很隱私的,不可以碰的。”

“傻貓貓,哥哥又不是一次都沒有碰過。”式粼說完大實話,抿住尺玉頭頂的耳朵尖尖,美滋滋地合上眼睛。

今日份心願已達成。

尺玉嘴邊的“放屁”硬生生被腦海閃現的畫麵噎了回去。

羞羞那天碰了吧……應該是碰到了的……

一口滾燙害羞之氣吐在式粼脖頸的方巾上,尺玉皺起眉頭,心裏念經似的叨叨著“不管了不管了”,就這樣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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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泰大清早遛完姬烏,發現式粼從花樓抱回的異域美人竟還在布莊,拿不準是又約來的,還是一直都沒走。

這回美人頭上戴著幕籬,垂下的白紗被修剪至嘴上一寸,遮住了眉眼,兩條絨乎乎的白色蠍尾辮一前一後地垂著,走起路來七分傲氣,三分媚態。

也難怪東家會為其神魂顛倒,他要是有銀子,他也把持不住。

姬烏見到式粼,汪地叫了一聲,不凶。

這讓聽得懂狗語的尺玉非常滿意,他本意是獎勵姬烏一個狗頭摸摸,卻嚇得姬烏以為貓妖又要撓人,瑟瑟縮縮地躲到了阿泰身後。

尺玉也不勉強,朝姬烏勾了勾櫻紅的唇角,退回式粼身邊,笑笑說,“走吧式粼哥哥,咱們不是出門吃姬烏嗎?哦不,是烏雞。”

尺玉“口誤”後轉頭又看了眼姬烏。

姬烏怒氣衝衝地齜了齜牙,沒敢發出什麽大不敬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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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福樓位於漭城城中的繁華地段,進進出出的都是腰包鼓鼓的達官顯貴,小二周到有禮,菜色更不用說,點心也是一絕。

美味當前,尺玉埋頭胡吃海喝,倒是最先點的烏雞始終不敢下口。

黑乎乎的,怪嚇人的。

想著浪費糧食是可恥的,尺玉決定原封不動地給姬烏打包回去,同是妖嶺出來的妖,別說他這個大表哥不照顧隔壁山頭的小老弟。

式粼給尺玉杯中又續了些茶,趁機順著二樓窗子往街上望了望,今天是式峰相親的大日子,他需得給未來嫂嫂好好打個招呼呢。

眼瞅著熟悉的馬車一前一後朝著聚福樓而來,式粼摸了摸袖中的小木盒,嘴角半勾著,略帶狡詐之意。

“笑什麽呢,怪瘮人的……”

尺玉嘎嘣嘎嘣嚼完嘴裏的花生米,端起奇香撲鼻的碧螺春呷了一口。

“你看酒樓門前的人可還認識?”式粼用下巴指了指窗外。

“我認識嗎?誰啊?”尺玉狐疑地抻長脖子朝聚福樓正門掃了眼,“罰跪那位他怎麽來了?你不是專門帶我來堵他的吧?”

早上尺玉還在納悶,平日裏都是在家吃,今天吹得哪門子風特意帶他出來,整了半天擱這兒等著呢。

“馬車掉輪子的仇,當然是兵不血刃的報為好,你說呢?”式粼笑得坦坦****。

尺玉腦子瞬間轉明白了,他啪地一拍大腿,揚聲道:“啊,你是說……”

“噓。”式粼伸出一根手指壓住了唇。

此時上樓聲和說笑聲一並飄了上來,式粼起身在尺玉耳邊說了句悄悄話,跟著拉起白淨的小手迎去樓梯口,熱情地與走在最前麵的式峰打招呼。

“大哥你到的剛剛好,簪子緊趕慢趕還是托師傅給你做出來了,早知道你認準了這個款,上次一並讓師傅做出兩個多好。”式粼邊說邊從袖中取出雕工精美的紅漆木盒,打開給式峰過目,“宋二小姐喜歡,公孫小姐肯定也會喜歡的,跑不了。”

“你胡說八道什麽呢?!”式峰一臉震驚地推開式粼手中的東西,忙不迭轉過身與公孫熹解釋,“公孫姑娘你千萬別誤會,我二弟說笑的。”

“這,我不知道公孫小姐在……”式粼緊張不已,紅漆木盒蓋了好幾下才蓋嚴,“公孫小姐千萬別誤會,我說笑的,這東西是我的,我給尺玉做的。”

式粼說著將東西塞到尺玉手裏,尺玉按計劃大力推開式粼的手,妥妥將簪子推到了地上。

“什麽給我的。”尺玉說,“明明是你大……”

式粼見狀倏地捂住尺玉的嘴,麵紅耳赤道:“尺玉不懂事,不不不,唉……”

式峰怎麽可能聽不出式粼是有意為之,他大吼一聲,“你也把嘴給我閉上!”轉而欲再解釋二三。

公孫熹卻停下了蓮步。

她前幾日剛與一眾名門閨秀踏春,親眼見過宋樂裳戴著這嵌寶鎏金鳳蝶簪,若說巧,這也太巧了。

她淡淡地看向式粼的臉,朱唇淺笑,“我見過你,還有他,你們在花樓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