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尺玉才在式粼與遊止葉的對話中得知鹿肉打哪兒來。

早知道是騎馬打獵,他就應該化作半人形跟來,還能在馬背上兜兜風,哪至於像現在,被安置在帳篷內,幹巴巴地等式粼凱旋。

不過式粼戴著護臂,背上箭壺的樣子是不太一樣,比平日裏的溫文爾雅多了幾分英氣,特別是一躍上馬的利落動作,好似話本中的煮酒問劍的江湖客。

尺玉想著想著,口水把嘴邊的肉幹泡軟了。

換作往常,尺夏見尺玉發/春肯定是要嘲弄一番的,可她現在泥貓妖過河自身難保,剛剛被遊止葉那個畜生拱過的毛,必須重新打理一遍才行,否則渾身難受。

如此,反而讓作為過來貓的尺玉占了先機。

“我說你能別折騰了嗎?任你打理的再是柔順,等下他倆回來,咱倆該亂還得亂。”尺玉破罐子破摔道,“城裏貓討生活是要這樣的,而且咱們這已經是尋到好人家了,多少土生土長的城裏貓,還在憋憋屈屈吃魚湯泡飯呢。”

“魚湯泡飯是什麽?”尺夏邊舔毛邊問。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尺玉傲嬌地拉長音,“我剛進漭城那天,見有小貓崽子在吃東西,湊近一看,碗裏亂乎乎的一坨。聞著是魚肉湯味,可裏麵拌著的全是掰碎的幹糧和剩米飯,這東西要是放在咱們妖嶺,豬妖都不吃。”

舔毛的尺夏想到豬食,惡心得直幹噦。

其實她這趟進城,目的與尺玉是一樣的。因為到了褪耳尾的關鍵時刻,若是一直在妖嶺生活,難免要為食物與其他妖族爭鬥,更甚的是眼下她正處於求偶期,很多公貓妖都在盯著她,她隻能選擇離開。

但她與尺玉不同的是,尺玉早年為了買話本,一直都有撿大石頭的習慣,有些敲開是玉,無論成色如何,都能拿到妖市去賣,所以尺玉有銀子,她沒有。

她聽說漭城的捉妖師剛走,便見縫插針地進城,原想找尺玉了解一下如何尋一處安身之所,哪承想城裏貓還要忍受人族的羞辱……

如果說一分鍾前她還在想蹭一頓肉就撤,現在她動搖了,她不想吃魚湯泡飯。

不管怎麽說,遊止葉穿著打扮比街上那些人富貴,與其讓供不起肉的家夥親,倒不如留下吃點好的,一年光景很快就過去了。

尺夏想通後,放下舔幹淨的爪子,問尺玉:“那你是怎麽找到這戶人家的,之前吃過魚湯泡飯嗎?”

“我怎麽可能吃那些,又不是不能狩獵。”尺玉往圈椅上一靠,懶洋洋道,“當時有沒長眼的捉妖師追我,我懶得和他們發生正麵衝突,就跳上了他的馬車。”

尺玉羞於直呼式粼名諱,便用“他”來替代。

“你上了他的馬車,捉妖師就不追了?”尺夏不太相信,“即使有馬車作為屏障,法器也能尋到你的位置吧?你別跟我說他是神仙,我剛剛嗅過了,他是人族沒錯。”

“我沒否認他是人族,可他有蛟髯在手,區別於其他凡人。”尺玉強調,“而且萬年蛟髯無異於龍髯,乃友人所贈,不是尋得之物。”

“你是說他能喚龍?”尺夏大吃一驚。

“正是!”尺玉貓仗人勢的小表情相當驕傲,繼續鼓吹道,“那蛟髯仙氣至盛,我曾與捉妖師近在咫尺,都未被法器覺察出來,而且我若獨自出門,他會把蛟髯綁在我手上。”

尺夏聽了這話嘴裏莫名發酸,仿佛她這戶人家比不上尺玉那戶,她嘁了一聲,潑冷水道:“瞎吹什麽牛,我看你現在光禿禿的,哪有什麽蛟髯……”

“那是因為狩獵場安全。”尺玉解釋,“我昨天出門買話本,他還給我綁手上了呢!”

尺夏繼續大白眼伺候,“空口無憑,我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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馭馬而歸的式粼腳剛一落地,便聽到帳篷內兩隻貓扯著嗓子在喊“老吳”,他拋下並肩同行的遊止葉,先一步掀簾鑽了進去。

尺玉見式粼回來了,後腿猛地一蹬,順著圈椅躥到式粼懷裏,先是一頓“蹭頭式”氣味標記,而後扒著式粼外袍站到了式粼肩膀上,用爪子指了指式粼束發的緞帶。

“看到沒,就這個,昨天綁在我手上的。”尺玉繼續貓語嚎“老吳”。

尺夏先是恨鐵不成鋼地瞧了眼後進帳篷的遊止葉,跟著嗤了一聲,抬杠道:“那也隻能說明他的確手握蛟髯,與你何幹?除非你讓他現在摘下來係你脖子上。”

“你可真搞笑!我有必要向你證明嗎?事實勝於雄辯!”尺玉才不要式粼知曉他的虛榮心呢,到時候再誤會他與尺夏炫耀那份寵愛。

“耳聽皆為虛。”尺夏嗆聲,“隨便你,愛證明不證明,反正我不信。”

“你倆怎麽又吵起來了?”式粼手臂托著貓腚,另一隻手安撫尺玉雪白的背毛,“我們不在時沒打架吧?”

“它又聽不懂,吵架就拉開唄。”遊止葉摘下空空如也的箭壺,隨手丟在桌上,“式兄不說它倆是一窩貓嗎,看起來不太和睦啊……”

式粼暫時不打算告訴遊止葉,尺玉與尺夏皆為貓妖,想著先把感情培養起來,避免尺夏被棄養,隻道:“小午很通人性的,聽得懂。”

遊止葉漫不經意地回了聲“是嗎”,俯身親了一口尺夏香噴噴的腦門,見尺夏沒有二度伸爪子,笑笑說:“還真是挺通人性的,我先前說的話它好像聽懂了。”

半天沒得到式粼的回應,遊止葉一回身,發現人和貓都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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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粼抱著尺玉出帳篷後,順著被足跡踏出的羊腸小道緩緩走向不遠處的小樹林。

“說說吧,怎麽又跟小晚吵架了?”式粼低頭問懷中安靜下來的包子臉。

“沒吵架。”尺玉語氣一般,“就她非要跟我抬杠,我跟她掰扯了幾句而已。”

近千歲的尺玉其實換算成人族小孩的年紀,不過是舞勺之年的少年郎,耳尾未褪,稚氣未消,屬正常現象。

這一點式粼早有察覺。

尺玉動不動就紅的小臉,傲嬌浮躁的性子,求偶期的茫然失措,以及沒心沒肺地撩人等諸多線索,印證了“小貓張牙舞爪,老貓穩如坐禪”的說法。

“起因呢?抬杠總要為點什麽吧?”式粼追問。

尺玉不想說,隨便搪塞了一句,“沒什麽起因,就話趕話。”

“小午若是不肯跟哥哥說實話,那方才打回來的鹿,就很難帶回去加工成肉脯了。”式粼威脅。

式粼想要了解尺玉,敲開尺玉的嘴是第一步,否則什麽心裏話都不聊,如何走得近?

尺玉並不懂式粼的用意,繃著小臉不服道:“鹿是咱們昨晚說好的!你說話不算數,棺材沒得住!”

“你說什麽?”式粼被氣得徘徊在腦梗邊緣。

“說你說話不算數,死了棺材都沒得住。”尺玉以為式粼聽不懂,又細細解釋了一遍。

式粼盯著異常“實在”的腦殼,二話不說張著血盆大口咬了下去——

門牙哐地磕在天靈蓋上,尺玉大白天驚得瞳孔全開,雙耳乍然撇到了後頭,他扭過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式粼,心道:這是要吃貓貓了嗎?

由於內心有些怕怕,尺玉後背上的毛像魚鰭般立了起來,尾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炸開,活脫脫一個白色貓毛撣子。

式粼見尺玉嚇炸毛了,打小長出的八百個心眼子都不夠使了,他慌手忙腳地把毛往下捋,又親尺玉濕漉漉的杏眼,“哥哥逗小午玩呢,小午怎麽還害怕了。”

尺玉怔怔地看著咬貓的壞蛋,嘴巴委屈地動了動,半晌才哽咽道:“這哪裏是逗著玩,這分明是要貓命,你不喜歡……”

“哥哥喜歡,哥哥最喜歡小午了。”式粼搶白,哄小孩似的抱著懷裏的尺玉一個勁兒地顛,“小午是哥哥的心頭肉,哥哥一輩子都喜歡小午。”

式粼徹底將尺玉的那句“棺材沒得住”拋在了腦後,他湊過去親尺玉臉頰,親尺玉小粉鼻尖,親到貓頭時尺玉害怕地一縮,式粼腸子毀得比草場的草還青。

“哥哥以後再也不咬小午了好不好,小午自己說想要什麽,哥哥能給的都給。”

式粼暗下血本,瞬息間生出了開養雞場的念頭。

尺玉眨巴著淚汪汪的藍寶石,很認真很認真地思考了小一盞茶的時間,最後斜著眼睛看式粼,“我要你把蛟髯係在我脖子上,再打一個漂亮的結。”

“蛟髯嗎?”式粼不解。

“不可以嗎?”尺玉頓時大失所望,扭著貓腚要掙脫式粼的懷抱,“不可以就算了,反正你說話向來不作數。”

“哥哥沒說不可以!”式粼連忙摟進肉團子,“哥哥就是有些意外,我的小午是因為蛟髯與小晚拌嘴的嗎?”

“要你管!”尺玉急不可耐地用爪子扒下式粼束發的緞帶,催促說,“快點係上,動作慢了我就不原諒你了。”

式粼縱容急脾氣的小貓咪扯他頭發,笑笑說,“原來我的小午在背地裏炫耀了,炫耀哥哥什麽都能跟小午分享。”

尺玉抬起肉墊堵式粼的嘴,“你要再胡編亂造,我不原諒你了!”

式粼將計就計親尺玉的粉爪爪,而後別過臉讓開說話的嘴,哄氣呼呼的貓貓,“好好好,哥哥不說,哥哥給小午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