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莊內進野狸子的事,當天便沸沸揚揚地傳開了,分明該生活在叢林中的大貓,突然聚集在東來布莊,任誰看都是另有蹊蹺。

而式粼遲遲未有報官的舉動,令莊內的老賬房猜出了個七七八八。

老賬房乃式萬州留在布莊的定海神針,也是奉命看著式粼的人,自然清楚式家兩兄弟之間的矛盾,包括式峰養蛇養狗逞凶鬥狠。

他一個當下人的從來不敢站主子隊,萬一站錯,未來接手式家生意的人,不會給他好果子吃。

可眼下正是刹南城五百匹絲綢交貨的關鍵時刻,他思來想去還是將此事匯報給了式萬州,以免兄弟內鬥損了布莊口碑。

老爺子一聽竟有此荒唐事,登時坐不住了,拎著不成器的式峰乘馬車一路奔往東來布莊。

此番明麵上是視察一下絲綢訂單的進展,實則是想讓式峰露個麵,哪怕不給親自式粼賠禮,他當著式粼的麵訓一訓式峰,也算對式粼有所交代。

畢竟不成器的長孫指望不上,那個不親近的孫子對式家還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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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抵達布莊時,式粼正與尺玉在用午膳,餃子才吃了一半,向來穩重的阿泰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東家,老東家和大少爺來了,這會兒正往咱們內院走呢。”阿泰氣喘籲籲道,“瞧著老東家臉色不太好,您等下應對小心著點。”

布莊上下無人不知式粼在式家地位比不上式峰,但在式粼手底下做活卻是最有“錢途”的,比起性情陰鷙的大少爺,還是外冷內熱的式粼好伺候,日子久了,難免向著自家主子。

“他們怎麽來了?”

尺玉雖然聽不懂什麽老東家、大少爺的,可一抬頭人影遠遠出現在了視線內。

妖族的眼神和記憶力都是一頂一的好,白頭發老頭和上次一起罰跪的浮誇男他都記得。

至於印象,屬實是不咋地。

式粼嘴角勾起意料之內的弧度,心道:老賬房果然拎得清。

“無妨,八成是衝著那幾隻野狸子來的。”式粼沉著地夾了一隻大蝦餡的餃子送到人形貓貓嘴邊,“玉兒先吃,哥哥去迎一下。”

尺玉乖乖張嘴叼過餃子,跟著哦了一聲,算是默認玉兒是他的另一個小名。

上次在聚福樓吃烏雞時,式粼就解釋過,因為叫了貓貓小午,所以他化作半人形時就不能再叫小午了。

而且,玉兒也挺好聽的……

但式粼不知道實際上他的名字是取吃魚的諧音,他阿姐是吃蝦,他阿母叫尺寂,是吃雞的意思,隻不過他阿母現在給別的小貓咪當阿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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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粼見過祖父。”

行至式萬州身前,式粼畢恭畢敬地行禮,餘光瞥了眼灰頭土臉的式峰,心裏都快笑開花了。

他料定了攪和聚福樓的相親局式峰不敢回去說,否則老爺子必然會因為式峰在外拈花惹草大發雷霆,式峰為了報複他,不惜在式萬州的底線上來回蹦躂,這就不能怪他將計就計了。

馬車的事與聚福樓的事打平,那這一局便算是他贏。

盡管式萬州向來不看好庶出的式粼,可與其栽培扶不起的阿鬥,倒不如好好培養式粼,式家百年的基業若當真放在一個漏雞蛋的籃子裏,他怎麽對得起列祖列宗。

沉氣嗯了一聲,式萬州隨口問道:“刹南城那五百匹絲綢準備得怎麽樣了?後天能如期交貨嗎?”

式粼看著式萬州,神情上始終維持著體麵。

既然式萬州對野狸子一事隻字未提,那就別怪他親手打式峰的臉了。

“祖父放心,昨夜莊內雖出了些小意外,但幸而未傷及那批大貨。明日戌時絲綢便能全部備齊,不會耽擱契上定下的出貨期。”

式粼一字一句咬得無比清晰,式萬州聞言麵上微微有些掛不住,他豈會不知式粼此話意欲何為,隻不過現下式峰有錯在先,他若再出言偏袒,真可謂是「慣子如殺子」了。

“那就好。”式萬州說,“現如今東來布莊在粼兒的經營下一日比一日紅火,不如改天去峰兒那邊瞧瞧,幫著指點一二。”

式萬州此話一出,式峰的臉更不是顏色了,式粼一旦拿著雞毛當令箭去他那裏一頓胡咧咧,豈不是整個式家都知道他地位降級了?

他剛要張嘴,式粼那邊又來動靜了。

“大哥自有大哥的經營手段,式粼若是前去獻醜,恐怕會生出閑言碎語來……”式粼故作姿態道。

“兄弟之間取長補短誰會多說?你盡管去,別的不用你管!”

式萬州自認為已經做了最大程度的讓步,式粼領不領情,這碗水他也隻能端到這個程度了,他轉過頭朝式峰冷哼了一聲,黑著臉拂袖而去。

式峰自然是要跟著老爺子一起走的,他咬著後槽牙回望式粼,動了動嘴唇,無聲道:“你給我走著瞧——”

式粼才懶得看式峰那張扭曲的臉,他餃子還沒吃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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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在屋內的阿安、阿泰紛紛嚇出一身汗,隻有尺玉沒事人一樣坐在桌前,盤子裏是他給式粼留的餃子,牛肉餡和大蝦餡他都沒多吃,他吃一個,就給式粼留一個,相當公平。

式粼瞧見盤子裏還剩下不老少餃子,便問:“玉兒是吃膩了嗎?若是餃子不可口,哥哥再讓夥房準備些別的吃食。”

“餃子好吃。”尺玉伸手拉式粼衣袖,“式粼哥哥快坐下吃,一會兒該都涼了。”

“你們倆先下去吧,這邊沒事了。”式粼轉臉對緊張兮兮的倆門神講道。

“是,東家。”阿安阿泰異口同聲。

外人都出了屋子,式粼拖著圓鼓凳往尺玉身邊湊了湊,笑彎了眼睛,“小午特意給哥哥留的?”

“嗯,你一個我一個。”

尺玉還處於適應身份轉變的過程,這麽與式粼講話是有點臉蛋發燒的,他無意識地擺弄著手邊木筷,掩飾心裏的不自然。

“那我的小午還想不想再吃兩個了?哥哥可吃不完這麽多。”式粼歪著頭與低垂著眼睫的尺玉對視,手悄摸伸向尺玉還沒鼓起來的肚皮。

尺玉被式粼摸得一僵,仿佛先前的掩飾失敗了,窘的臉頰通紅,他舔了舔唇瓣,瓦藍的眼睛本能地看向式粼拾起木筷的手,悄然做好張嘴的準備。

式粼將夾著餃子的木筷送到尺玉嘴邊,叮囑說:“小午咬一半,哥哥想吃小午咬剩下的另一半。”

然而式粼的叮囑晚了片刻,猴急的尺玉直接把餃子叼走了,可是他記得現在走的是聽話路線,於是餃子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卡在齒關十分尷尬。

這可把式粼給難住了,他實在做不到調情奪食,又不能不吃他主動索取的半隻餃子,到頭來隻能徒手捏住露在外麵的餃子,叫尺玉咬斷。

尺玉是典型話本看多了的那種人,知道書中有“奪食吻”這種撒糖招數,式粼不直接吃是嫌棄他嗎?他低著頭咀嚼時不自覺地皺眉。

妖到底是妖,沒有人族那些彎彎繞,餃子咽肚後他扭著頭看式粼,“你為啥不在我嘴邊咬,話本裏都是在嘴邊咬的。”

“小午想讓哥哥在嘴邊咬嗎?”式粼問,“哥哥是覺得在嘴邊咬會輕浮,像是不自重,也不尊重人。”

“理由呢?”尺玉嚴肅得不得了,尾巴抽得凳子梆梆響。

尺玉既然問了,式粼肯定是要實話實說的,哪怕是送命的答案,“哥哥過去為了抓式峰的把柄,去過很多次花樓,花樓的女子通常都會以喂食奪食的方式跟客人調情,哥哥見多了難免有些排斥。”

“不過小午大可以把心放在肚子裏,哥哥一向潔身自好,酒量絕非區區一兩壺酒就能灌倒的,上次小午喝多後不也是哥哥給抱回來的嗎?對吧。”式粼自認為這一波回答即便沒達到免死金牌的效果,免死雞排的效果應該是有的……

然而,妖族的腦回路清奇。

“那你為啥還要吃我吃剩的半隻?”尺玉瞪著求知若渴的大眼睛,直盯盯地看著式粼,“吃我吃剩下的不是調情的意思嗎?”

式粼被尺玉問得一愣,少時,點了點頭承認道:“小午說的不無道理,這的確也算調情,隻不過是一種哥哥覺得剛剛好的親密程度,就是不知道小午的喜好了。”

“我能有什麽喜好,我也沒與人族相戀過。”尺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早就不燙口的春茶,百思不得其解地眨巴著眼睛。

“那小午要試試嗎?”式粼提議,“試過之後若是喜歡,哥哥就配合小午的喜好,倘若不喜歡,親嘴就單純些。不過話說回來,小午搶哥哥雞腿那次,後麵想想,哥哥還是挺心動的。”

“我信個鬼!你當時把雞都給摔了好嗎?!”尺玉急赤白臉地起身,手指重重地戳向桌麵,“撒謊成性!屢教不改!!”

式粼被自己活活蠢笑了,他連忙起身攥住尺玉發飆的手指頭,找補道:“那哥哥再教小午一個成語好不好?”

尺玉嫌棄的甩開式粼,呼喝道:“什麽?”

式粼得令後,立馬開始睜著眼睛說瞎話,“小午可曾聽過「妖顏禍眾」?講得是有隻小貓妖生得太好看,把不識抬舉的人族給蠱惑到啪啪打臉了。”

“你這個大騙子,少忽悠我!!”尺玉咆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