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粼這句生硬地討好看似是翻車了,實際上卻沒完全翻,尺玉極力克製著嘴角那一絲笑意,怎會逃過盯妻狂魔的法眼。

想從記仇貓那裏徹底挽回誠實守信的形象,恐怕比登天還難,式粼也不強求,畢竟小貓妖是很容易被轉移注意力的。

他跟聽不見罵似的拉過尺玉的手,展顏道:“下午莊內沒什麽事,不如我們去木匠鋪定個書櫥怎麽樣?”

“定書櫥做什麽,家裏不是有嗎?”尺玉用閑著的那隻手梳了梳後腦勺的頭發,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神遊的思緒卻偷偷將貴妃榻上那兩摞話本提前塞了進去。

書櫥材質最好是雞翅木的,下麵帶櫃子那種,這樣櫃門就可以叫老木匠給雕上對稱大雞腿,平日裏櫃子裏裝些小零嘴什麽的,邊看話本邊吃,不要太快活。

到時候把貴妃榻往南向稍稍挪一點點,然後把書櫥放在北麵,兩者距離近些,一伸手就能夠到的那種,而且抻脖子還能看到式粼的書案。

尺玉如是想,心裏美極了。

左手無意識地敲著自己側腿,手腕上的金鈴發出叮叮的悅耳聲。

式粼一看尺玉的神情,便知尺玉早已猜出答案,他低語了一句明知故問,拖著尺玉往屋外走,“這會兒出門,晚些還能去雲隱寺求簽。”

“寺,寺廟嗎?”尺玉揚眉,“我雖然是名副其實的好妖,但不至於狂妄到在佛祖麵前大鵬展翅……”

“哦,你不說我都忘了。”式粼從懷中取出有些日子沒戴過的蛟髯,邊繞在尺玉手腕,邊說,“今日並非求神拜佛,隻是想求個上上簽,在寺院喝碗南瓜甜羹就回來。”

“你怎麽知道是上上簽?話本裏說抽上上簽是存在概率的,萬一是下下簽呢?”尺玉貓言無忌道。

“哥哥說是上上簽,那便一定是上上簽,小午不信,咱們就賭些什麽。”式粼給蛟髯打了個死結後,抬眼看向較真的尺玉,“不如賭今夜小午親哥哥五百下怎麽樣?”

尺玉不服,“那你若是輸了呢?我有什麽好處?”

“小午想要什麽,哥哥就給小午什麽,如何?”式粼一副勢在必得無所謂的模樣。

“好,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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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出行,式粼沒用阿安準備馬車。

若是僅僅去木匠鋪乘馬車還算便利,可去雲隱寺要途經很長一段山路,保不齊會與其他香客的馬車擁堵在半山腰,進而耽擱用晚膳的時辰。

最重要的是,他背著尺玉安排給了阿安另外的重要任務,或許能夠在形象上力挽狂瀾也說不定。

尺玉不介意與式粼共騎一匹馬,因為騎馬絲毫不耽誤他路上吃東西。

小包零嘴兒塞在式粼後腰的玉帶內,尺玉單手摟著式粼,借著寬闊的背擋風,一路幹掉了全部的鹿肉脯。

吮了吮指尖肉香,尺玉撐著式粼肩膀被接下馬背。他抬頭看向孫記木匠鋪的匾額,如話本裏腰包鼓鼓的大少爺般負手闊步進了門。

式粼無奈地搖了搖頭,背手抽出腰後的黃麻紙團成一團,緊隨其後。

尺玉一進門也不說要買啥,對著屋內的樣品家具一通細嗅,他在話本裏看到過雞翅木這種木頭,可他嗅了一圈半點肉香都沒聞見。

“他這兒貨不全。”尺玉無視一臉懵逼的掌櫃,轉臉與式粼說,“沒有我要的那種雞翅木,味道都不對,要不咱們再去看看別家?”

由於尺玉說話不避人,失禮的言語被掌櫃聽了個一清二楚,隻不過式粼是木匠鋪常客,掌櫃不好多說什麽,與式粼點過頭後上前解釋。

“這位小公子要找雞翅木的話,這個就是。”掌櫃抬手指向尺玉左邊的茶台,“不知小公子準備用雞翅木打什麽式樣的家具?”

“這個不對。”尺玉皺眉,用一種看騙子般的眼神看掌櫃,手肘戳了戳式粼肋骨,“咱們再看看別家吧,我要的那種雞翅木不是這個味道的。”

尺玉連續重複了兩遍味道,式粼聽出尺玉大概率是誤會了雞翅木是雞翅味的,可掌櫃並不清楚尺玉是妖,且第一次進城,他為證清白,不惜據理力爭。

“這位小公子所言差矣,我孫記祖孫三代均為老實本分的手藝人,做得是良心買賣,從不以次充好。這雞翅木乃名貴好木,雕刻性極佳,不僅耐腐蝕,還不易翹曲變形,絕非一般木頭能夠替代的,更何況這形如雞翅的花紋擺在這裏呢。您隨便嗅上一嗅,便稱其味道不對,莫不是來找碴的?”

掌櫃的長篇大論,尺玉隻撿了半句關鍵聽,他嘴裏嘀咕著“花紋”二字,轉過頭看向身後見多識廣的式粼,“雞翅木其名是取自花紋嗎?”

“沒錯,不過再去看看別家也無妨。”式粼骨子裏流淌著護犢子的髓,看不慣掌櫃對尺玉說教,作勢拉起雪白的小手往外走,“多看看總是好的,巷尾還有一家老字號木匠鋪呢。”

掌櫃見煮熟的鴨子飛了,連忙追出,嘴裏“式,式……”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既然雞翅木不是雞翅味的,那誰家不都一樣嗎?”尺玉被動地跟在式粼身邊,不解道。

“正因為誰家都一樣,才沒必要讓他賺我的銀子。”式粼實力演繹小心眼,“保不齊貨賣熟人錢呢,換一家木匠鋪興許價格上更好商量,省下的銀子給我的小午買鹵雞腿不香嗎?”

“香的!鹵雞腿肯定香!!”尺玉往前湊了湊,笑嘻嘻地仰頭問道,“那式粼哥哥喜歡吃什麽?我也給式粼哥哥買,我有銀子!”

尺玉上來那股力求公平的勁兒,豪橫地拍了拍腰間的荷包,“我還有銀票呢!!”

式粼一怔,險些被懂事貓貓感動到老淚縱橫。

他緩了須臾,一臉欣慰道:“哥哥暫時想不起來吃別的,哥哥就想吃小午。”

“哥哥吃——”

尺玉抓著式粼手臂,踮腳送貓嘴過去,嘴唇不輕不重地碰了兩下,顧不上腳跟落地,緊忙歪頭問式粼,“貓貓香嗎?”

式粼被主動送吻的尺玉親得心髒塌陷了一大半,他深呼吸後一把攬過尺玉柔韌的腰肢,俯身將未過癮的吻壓得深了三分,直到細細嚐過尺玉嘴裏肉脯的餘香才罷休。

分開的時候,尺玉的嘴角掛著一絲水漬,式粼屈指刮去,慢了好幾拍地回道:“貓貓當然香,且無與倫比。”

尺玉害羞地垂著頭,半遮麵的幕籬擋住了他水汪汪的杏眼,他晃著手臂與式粼散步到巷尾的趙記木匠鋪,跟掌櫃敲定了書櫥的“別致”款式,折身回巷口拴馬樁,跟著馭馬出了東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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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未曾出城,林子似是比前些日子更綠了,快馬向東近二十裏路,便順著羊腸小道上了山。

一路上與數輛馬車擦肩,尺玉正納悶人族為何如此執著於燒香拜佛,就聽見式粼說今日正巧趕上十五,很多商賈權貴的夫人都會到雲隱寺上香吃齋,為家族祈福。

到了雲隱寺正門,古刹青磚,黃牆枝影,看著無疑是令人心靜的,可婢女們嘰嘰喳喳的聲音不免有些吵耳,尺玉順著人流遠遠望向大雄寶殿方向,似乎麵對佛祖,人族才會有所收斂。

式粼沒有燒香拜佛的意思,上香走了個過場後直奔大殿內擺放簽筒的位置,在求簽之前,他從懷中抽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交與寺內高僧時湊近講了幾句,高僧收下香油錢,引式粼與尺玉進了內閣。

尺玉整隻貓是蒙的,他這山溝溝裏的小貓妖根本沒見過啥世麵,更別說燒香拜佛求神問路這種事了。

式粼給他簽筒,他就搖,搖出來的簽上寫著「上上·亥宮」,他也不懂,遞給高僧。

高僧高深莫測地一笑,翻出簽詩,釋疑道:“恭喜施主,此簽皆遂大吉。說得是五湖四海任公子暢遊,無論是揚帆遠航,還是湖心悠**,放輕鬆即可。即便心中所想不去強求,他日亦定會有所收獲。”

“所有事嗎?都順遂?”尺玉不信邪道,“話本裏可是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你不會騙人吧?”

“簽文如是寫,貧僧何故要說謊?”高僧麵不改色心不跳。

尺玉直勾勾地看著麵前的大和尚,還是覺得此簽過於玄妙,哪能式粼說來上上簽,就真來上上簽啊?這也太容易了吧?

他抓過簽筒扒拉著裏麵沒掉出的簽,抽出一個「上上·醜宮」,再抽「上上·子宮」,他全倒出來後「上上·辰宮」、「上上·午宮」、「上上·未宮」……

最終,尺玉失去了耐心。

“你這全都是上上簽,還說不是騙人?”

貓貓徹底怒了,他可是跟式粼打著賭呢,先不說他那五百個親親給不給,在心裏拉好小紙條的願望全都泡湯了!!

“施主莫要動怒,此上上簽筒乃這位施主專門為你求來的,而此簽意為自由灑脫,緣來隨性,緣去莫追,不會綁你他日修功德。”

高僧語罷雙手合十,與式粼對視,道了聲:“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