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灑不灑脫幹你什麽事啊?!”

高僧才從視線內消失,尺玉便狠狠甩了一記眼刀子給式粼,“管貓貓還管到棺材板裏去了,真搞笑!我修不修仙我自己心裏能沒數?再說你才能活幾十年,我距離飛升還有整整九千年呢!!”

尺玉不想細究此刻心髒偷停的原因,更不願費神思考幾十年後何去何從,他叉著腰強行將深藍眸子蒙上的水汽憋了回去,怒視式粼,繼續道:

“修仙很無聊的好嗎?萬一我要是修累了,想擺爛個百十來年的,保不齊還進城享享清福呢!又不是特意去找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尺玉說罷甩了下身後外袍,露出的大白尾巴啪地將簽筒掃到了地上,罵罵咧咧道:“盡整這些花裏胡哨,打賭不作數啊我告訴你,使詐,撒謊,也不知道你讀的是哪門子聖賢書。”

“說完了?”式粼眼眶內泛起瀲灩的水光,他上前半步握住尺玉纖細的手腕,一把將人拽到懷裏,“哥哥此番用意是為了告訴小午順水行舟安閑自在,壓在心上的顧慮皆是虛妄,哥哥此生隻會有小午這一隻貓貓,不知小午可否在這幾十年裏心無旁騖地做哥哥的寶貝?”

“本來也沒吃著碗裏的,惦記鍋裏的。”尺玉扶了扶式粼被碰歪的幕籬,裝癡賣傻地垂著眼睛看纏在腰上的手臂,“你不是說有什麽南瓜甜羹喝嗎?趕緊喝,我還想看看手串呢!”

“好,哥哥聽小午的。”式粼鬆開香噴噴的貓貓,先一步去拉內閣的木門,“不過打賭小午輸了,五百個吻是要還的,因為事先沒說不能作弊。”

“那也沒說不能耍賴啊?這叫近墨者黑,誰讓你一天天老是撒謊。”尺玉用肩膀撞開擋路的式粼,驕傲地揚起下巴大步往外走,走了兩步想到要喝南瓜甜羹,又回頭找人,“還不速速帶路?”

式粼實在不知怎麽形容尺玉才好,即便尺玉化作半人形,一副欠揍的貓樣兒半點沒變,他抬手刮了下尺玉白裏透粉的鼻尖,順勢握住戴鈴鐺的小手,“不是要去看手串嗎?”

“你著急戴啊?”尺玉反問。

式粼聞之麵色一喜,“小午是打算送哥哥嗎?”

“不然呢?都跟你說了我有銀子。”尺玉豪氣地拍了拍腰包,一副不買不行的樣子。

他也說不清是怎麽回事,撿石頭賺來的辛苦錢花在式粼身上一點都不心疼,可能是有了白吃白喝的地方了,他這進城的盤纏無用武之地了吧!

方才見有香客在寺中請了南紅瑪瑙撚珠,握在掌中煞是喜人。他就想,如果在雲隱寺請回開光法器,既能為式粼驅邪祟、擋災禍,又能將他的聰明毛悄悄糅進手串之中,日後式粼轉世,也更亦尋其蹤跡。

此法與衫青贈予式粼蛟髯異曲同工,待他萬萬年後飛升成仙,便解去式粼與衫青的血契,屆時他不要什麽小飛鼠了,他要帶式粼去九重天過日子。

當然,主要原因是式粼能給他弄好吃的,烤雞腿、鹵牛肉、曬魚幹等等……

尺玉心裏扒拉著小算盤,眸底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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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急戴貓貓送的手串,式粼對南瓜甜羹的興趣直線下降,一人一妖逆著人流直奔雲隱寺法物處,由掏腰包的小富貓親自挑選。

在寺內僧人的介紹下,尺玉一眼便相中了錦盒內成串的藍碧璽。因為他的眼睛是藍色的,式粼將手串戴在腕上,等用於他一雙貓眼追隨著式粼,那式粼可就真的是插翅難飛了。

他才不管沒付銀子的手串讓不讓摸,直接從錦盒內取出拿給式粼看,“式粼哥哥咱們選這個吧,你戴這個肯定好看!”

尺玉語調興奮,勾起的嘴角就沒放下來過。

“哥哥也覺得藍碧璽最好看,和我小午的眼睛一模一樣。”式粼誇著手串,視線卻沒離開過尺玉的臉,“那哥哥就謝謝我的小午了。”

“客氣什麽,銀子不就是花的嘛!”尺玉越看手串越喜歡,他扯下腰間的錢袋子,邊詢價,邊將銀票遞給寺內的僧人,“法器在哪邊開光呢?”

“不必開光了。”式粼打斷尺玉與僧人的對話,將手伸到尺玉麵前,“小午親手給哥哥戴上,念不念那段經,哥哥無所謂的。”

尺玉暈乎乎地接過僧人找零的二十兩銀子,隨手塞給了式粼,“不是說開光可以辟邪嗎?式粼哥哥想這麽直接戴?”

“嗯,直接戴。”式粼不需要經文辟邪,他也沒有信仰,他隻當手串是定情信物,重要的是尺玉給他戴。

而尺玉恰巧是隻軟耳根的貓,既然式粼不喜歡開光,那就不開光好了。

他嘀咕了句“好吧”,攤開手心內清透的碧璽手串,緩緩套在式粼手腕上,跟著拉動繩結收至剛剛好的鬆緊,滿意地抿唇。

“好看嗎?”尺玉說著話,抬手在自己耳朵尖上摸了一把,趁式粼不注意偷偷將聰明毛糅進手串,並別過臉默念了一段繞靈咒。

繞靈咒乃妖族善咒,最初寫出此咒語的妖,是為了報恩,方便尋找恩人的下落。

此刻他將帶有他氣味的聰明毛嵌入式粼靈中,待日後式粼入了輪回道,他易能感知式粼降世的方向,至於尋還是不尋,那就要看他心情了,畢竟他是個有追求的妖……

“想什麽呢?跟你說好看你都聽不見。”式粼屈指由下至上刮了下尺玉臉蛋兒,“走吧,哥哥帶你喝南瓜甜羹去,用你這二十兩銀子。”

“你給我。”尺玉眼疾手快地奪過式粼拋到半空的銀錠,“說好了你管飯的,我的銀子以後有別的用處。”

尺玉小心翼翼地收好自己的辛苦錢,想著以後給式粼買個石硯,上次他尿廢了一個,他記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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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粼所說的吃南瓜甜羹的地方在雲隱寺外,也是往來香客打尖的地方,因為背靠寺廟,所以菜館裏都是些素齋,其中南瓜甜羹最是有名。

兩人進到小菜館時,屋內已經坐滿了,但小二仍然熱情地招呼著“往裏請”,把式粼與尺玉迎了進去。

經過小二哥的一番遊說,式粼與尺玉坐在了菜館西南角的位置,與一對年輕母子同桌。

小男孩看著也就五六歲,長得虎頭虎腦的,一見尺玉就咯咯笑,跟他娘親說,“藍眼睛,沙納頡人。”

沙納頡乃陀國西北邊陲的鄰國,距離漭城數千裏,那裏的人生來膚白藍眼,倒是與尺玉的相貌有幾分接近,當然,沙納頡人可不長獸族的耳尾,更別提真身毛茸茸了。

尺玉聽不懂小孩崽子說的什麽鬼話,他也不喜歡人族小孩,特意壓低了頭頂的幕籬,坐在與小男孩直線距離最遠的角落,拉過式粼的手欣賞起了藍碧璽手串。

“我這眼光可真是獨到,這手串也太美貌了。”蔥白的手指撥弄著透藍的珠子,尺玉歪著臉與式粼對視,“不許摘聽見沒?睡覺沐浴都得給我戴著!”

“那是自然。”式粼心情也是極好的,他拉過尺玉的手藏在掌心,笑說,“小午送哥哥的定情信物,哥哥可是要往包漿裏戴的。”

尺玉前一秒還在為“定情信物”赧顏,後一秒就被“包漿”轉移了注意力,他眨巴著求知的大眼睛問式粼,“啥是包漿?”

這回式粼屬實是猜到了尺玉清奇的腦回路,他就知道尺玉的耳朵永遠聽不到重要的部分。

“包漿的意思,就是在日久年深的中將自己的氣味注入其中,使得原本清亮的玉器,因終年盤搓散發出一種溫潤的,有溫度的光。”式粼解釋完又追了一句,“但哥哥隻是用包漿形容這手串哥哥不會摘,碧璽本身是不會包漿的。”

“那我的金鈴鐺也不摘!”尺玉抬手晃了晃手腕,清脆的鈴鐺聲從大袖中傳出。

鈴鐺一響,小男孩又看了過來,粉嘟嘟的嘴唇囁嚅著什麽,沒等發實音,嘴被他娘親用米糕堵住了。

可尺玉看到了,小男孩的口型是“花樓”。

他正要問式粼,鈴鐺跟花樓有什麽必要的關聯,小二哥端著南瓜甜羹走了過來。

南瓜甜羹是用陶缽盛著的,裏麵的南瓜被搗成了細膩的糊狀,上麵撒了些野生鬆子仁做點綴,濃鬱的甜味隨著蒸汽飄了出來,眨眼間勾出了尺玉的饞蟲。

尺玉拾起湯勺,順著陶缽的邊兒刮了半勺熱乎乎的甜羹放在口中細品,少時誇讚道:“好甜,比烤紅薯還要甜上一些呢。”

“沒有我的小午甜,差得遠了。”式粼的眼睛長在了尺玉臉上似的,對眼皮底下的甜羹視若無物,“小午要是愛吃,哥哥讓夥房隔三差五地準備,這個做起來難度應該不大。”

尺玉手一僵,湯勺碰在陶缽邊緣發出嗡的一聲,他紅著耳根說:“甜羹過陣子再吃,總吃太甜的會蛀牙。有些話也要少說,你明白不?”

人形貓腿在桌下悄悄撞向式粼膝蓋,其中含義是個人都能琢磨明白。

式粼從容應對:“哦,我的小午沒有南瓜羹甜。”

“……”

貓貓活生生氣了個半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