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邁進遊府西廂房的門檻,尺玉便瞧見傳說中的沙納頡人了。

禮儀先生長身玉立,一頭淺金色的頭發不仔細看跟白色區別不大,而眼睛的顏色與他更是別無二致,難怪他會被小男孩誤會成人族。

他回頭與身後的式粼對視,問道:“式粼哥哥可會一直在此陪著玉兒?”

尺玉自由切換著他兩個小名,腦瓜子別提多機靈了,但眸底卻多多少少流露出些緊張,畢竟貓貓天生就是不喜生人的膽小鬼。

“當然。”式粼輕推尺玉圓滾滾的後腦勺往前走,下巴指了指衝他欠身的禮儀先生,提醒尺玉,“還不叫先生?別忘了咱們是來學習的,要有禮有節才行。”

尺玉聽進去了式粼的話,旋即生硬地喊了一聲“先生”,連個“好”字都沒往裏摻。

“尺玉是吧,先坐。”禮儀先生比了個請的手勢,嘴角勾著得體的弧度,“今天這堂課主要是講你們在沙納頡的家,至於族中的禮儀,放在下堂課說。”

“沙納頡的家?”尺玉屁股還沒等坐上蒲團,便開始發問了。

其實隻要式粼不走,他就沒啥好緊張的,因為式粼身上有他的味兒,他心裏踏實。

“你能不能把嘴閉上消停聽他一個人說?”尺夏停下手中轉動的筆,打斷尺玉,“他說完我就能走了好嗎?我也是倒黴,你自甘墮落還要拖著我墊背,早知道就不投靠你了。”

尺夏對上禮儀課半點興趣都沒有,要不是看在稀巴爛的飯碗又回來了,她才不在這邊聽“蒼蠅”嗡嗡嗡呢,白瞎曬太陽的好時辰。

“先生教的沒學會,夏夏便不可能脫身,保不齊課外還需再溫故一番呢。”式粼接過尺夏的抱怨,“遊家跟式家不同,遊兄的家庭地位決定了未來夫人必須是名門閨秀,贗品也要做到以假亂真才可以。”

“誰要做那傻大個的夫人了?”尺夏不屑地冷嗤,牽動單薄的肩膀微聳,“你當我跟阿弟一樣是傻的呢?搭眼一看就知道你是騙子,也不知我阿弟瞧上你哪一點了。”

“你才騙子呢!”尺玉扭過身幫腔,“你騙吃騙喝你咋不說?要不是那姓遊的缺心眼,早把你給你轟出家門了。一天天光吃飯不幹活,背後竟還說風涼話,你有沒有點貓德?”

式粼一聽“貓德”都出來了,趕忙使了個動靜,攥住貓貓爪爪,“好了好了親姐弟少說兩句……”

話音剛落,尺夏啪地拍向書案,桌上的硯台差點沒飛起來,她尖著嗓子嚷嚷:“誰跟他是親姐弟!還我光吃飯不幹活?那傻大個沒用嘴拱我嗎?白拱了還?!”

遊止葉端著果盤一進門,就聽見尺夏急赤白臉地說用嘴“拱貓”的事,他衝投過目光的禮儀先生“噓”了一下,站在大後方聽熱鬧。

“有理不在聲高,你咋呼啥啊?”尺玉梗著脖子懟尺夏,“拱你怎麽了?姓遊的拱你歸拱你,沒拍你腚?你沒感到身心緩解?不厚道就說不厚道的,背後說人壞話你好意思嗎?”

“我怎麽不好意思了——”

尺夏耳根通紅抄起毛筆朝尺玉丟了過去,被隔在中間的式粼截住,“好了夏夏,這不是話趕話嗎?玉兒心裏不是這麽想的。”

“我心裏就是這麽想的!”尺玉沒順著式粼給的台階下,不依不饒道,“進城來就要有進城來的覺悟,必須守m……”

式粼趕在第二個“貓德”從尺玉嘴裏蹦出來前,將話結結實實地堵了回去。

尺玉險些被式粼這一吻親出豎瞳來,但下一秒忽而飛來一道黑影,緊接著耳畔充斥著遊止葉的大喝——

“夏夏!!”

石頭做的硯台砰地一聲砸在了式粼後腦勺上,猩紅黏稠的血液頓時蜿蜒而下,順著式粼修長的後頸滑入衣領,霎時將裏衣的白領染成半朵妖豔的牡丹。

廂房內齊齊發出倒抽氣聲,遊止葉見狀立刻放下果盤飛奔到式粼身邊,顫著聲帶關心,“式兄,夏夏不是故意的……”

拿著絹帕的手還沒等碰到式粼被硯台敲破的後腦勺,便被一雙陡然變窄的幽藍豎瞳嚇住,他轉臉朝門外大聲道:“阿東,叫大夫——”

與此同時,尺玉抱著撲在他懷裏的式粼惡狠狠地看向行凶者,“尺夏你給我等著,我跟你沒完!!”跟著歪頭檢查式粼的傷勢,“傷哪兒了,把發帶取下,我瞧瞧。”

“無妨……”

式粼視野略微模糊,緩緩捉住尺玉顫抖的手,深吸一口氣撐起身子解釋,“受點傷也好,保不齊還能再拖上兩天。”

“什麽拖上兩天?”尺玉正著問話,式粼的手悄然伸入他衣襟,將他懷裏的帕子取了出來。

“上課啊。”式粼手持帕子按在自己頭上,“以玉兒現在的學習態度,估計著少則半月,多則月餘,方能學會沙納頡族的基本禮儀。”

“我……”尺玉剛要頂嘴,見式粼額角有冷汗滲出,下意識抬手擦拭,“我好好學還不行嗎?你真不要我幫著療傷?我聞到了好濃的血腥味。”

“不用了。”式粼探過脖頸,蒼白的唇在尺玉糯嘰嘰的嘴巴上輕碾,“哥哥小時候天天挨揍,這點傷不算什麽。”

“式兄,要不我領你到堂屋包紮一下吧。”遊止葉見帕子被血染透,不免有些擔心。

式粼應了聲好,抬起胳膊讓遊止葉搭把手,並交代尺玉說,“哥哥去處理傷口,玉兒答應哥哥不準跟夏夏打架,先生見了會害怕的……”

尺玉眼珠子轉向不知所措的尺夏,又轉了回來,聽話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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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走式粼與遊止葉二人,並確定腳步聲走得很遠,尺玉黑下臉一掌將實木書案拍成了兩截,後槽牙咬得咯咯直響。

他直盯盯地看著犯大錯的尺夏,對角落瑟瑟發抖的禮儀先生講道:“我與阿姐有私事需要當場解決,先生出去時將門關嚴了才是。”

在尺玉的認知裏根本就沒尊師重道一說,言語中透著一股來自深山老林的桀驁。

飽讀聖賢書的禮儀先生怎可能有膽拒絕,連連點頭退出房門,腸子一節一節地悔成青色,早知是來教如此危險的山野蠻人,他說什麽也不能為五十兩黃金赴漭城這趟,太劃不來了。

房門吱呀一聲關嚴,尺玉布下結界,瞬間幻回真身猛地撲向尺夏,尺夏亦是如此,兩者皆發出貓族掐架特有的尖銳叫聲,纏打在了一塊兒。

釘釘框框的物品落地聲此起彼伏,利爪與犬牙不顧血濃於水,狠厲地招呼了上去,貓毛大雪片刻間落了滿地……

尺玉仗著公貓的體型優勢將尺夏按在地上,肉墊梆梆敲打尺夏的貓頭,尺夏不甘示弱地用後腳猛踹尺玉原始袋,兩隻雪色毛發的白貓在地上滾得灰不出溜,不時吐舌,嘴裏滿是對方的毛。

兩貓扭打了良久,尺夏逮到時機逃開尺玉的鉗製,弓著後背發出嗷嗚嗷嗚的威嚇聲。

尺玉肺都快氣炸了,哪管尺夏想不想休戰,他今天非把尺夏這隻大傻貓腦袋給打開瓢了不可!!

手比念頭還要快,尺玉跳起身來用前爪拍尺夏腦袋,那動作身姿,毫不誇張地說如同一頭矯健白獅凶猛無比。

此時尺夏已經打累了,體力顯然跟不上發瘋的公貓,就當她做好準備單方麵挨揍的準備時,廂房的門被匆匆趕回的式粼敲響。

式粼見禮儀先生可憐巴巴地坐在門口台階,心裏簡直太不踏實了。遊止葉也很懵,兩人哐當哐當幾乎將門拆下,門終於開了……

開門的是尺玉,他頭上的幕籬也歪了,臉上髒得跟鬼畫符似的,平日裏順滑乖巧的雙蠍尾辮狼狽地紮著刺,水藍色的長袍衣袖被撕開很長一道口子。

他仰著頭看向滿眼擔憂的式粼,淡定且貼心地說:“傷口包紮好了啊?還疼嗎?”

式粼旺到燒眉毛的肝火一下就熄了,他上前半步將打架鬥毆的貓貓抱在懷裏,接連做了兩個深呼吸,低聲訓道:“玉兒真是一點都不聽哥哥的話啊……”

“我聽了,所以我單方麵揍得她。”尺玉振振有詞道。

“你揍她了?”遊止葉陡然拔高嗓門,憂心忡忡地進屋。

一進門,遊止葉便見尺夏灰頭土臉地站在一旁,耳鬢處的短辮也散了,翠綠的耳墜少了一隻,額頭好像還有點腫,他連忙走過去想要檢查,被尺夏揮手撥開了。

“都賴你。”尺夏話說得冷,語氣可不是,她扁著嘴委屈極了,“要不是你非要取什麽破水果,我至於吵不過他倆而抄家夥?誰知道那人族會突然撲過去親他,我又不是故意的……”

“好好好,怪我怪我。”遊止葉抬手理了理尺夏亂糟糟的發絲,心疼道,“是被打到頭了嗎?看著有點腫呢。”

尺夏感覺很丟臉,大叫著“要你管!”,繼而推開遊止葉跑出房間。

不料,一出門便咚地撞上擋路的式粼。

尺玉見式粼被尺夏撞得身形微晃,貓眼又是一立,罵罵咧咧道:“沒長眼睛啊你!!”

“你夫人真是太凶了!!”

追出房間的遊止葉本能地替自家貓貓出頭,朝式粼抱怨了一句,結果被式粼冷著眼懟了回去——

“你家夫人不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