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玉幻化回真身後,特意從布莊後院的圍牆往大門方向繞,果不其然聞見了屬於姬烏的狗味兒。
姬烏跟隨馬車一直走的是屋頂,所以始終未被式峰等人察覺,瞧著路線當是先到了式家老頭的宅子,而後追馬車前去下一個目的地。
奇怪的是,姬烏的去向並非錦繡布莊內院,但尺玉自問不會跟錯,所以毅然決然地奔城西去了,直到靠近門頭掛著「黎府」匾額的私宅,聽到了一陣肆意的犬吠。
那聲音夾雜著嚶嚶地慘叫,不用猜也知道找到狗了。
他聞聲飛奔至聲音所在地,隻見化成半人形的姬烏肩上扛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正踢蹴鞠般踢開蜂擁而上的看門犬,尺玉能看得出來,姬烏沒有下死手。
可就在犬吠不止的當下,十餘名舉著火把的護院趕了過來,尺玉連忙翹首提醒道:“姬烏,有人來了,別磨嘰快走!”
姬烏聽到熟悉的貓叫,猛然抬頭看向屋頂逆著月光的尺玉,緊接著扛人踏風而起,不料被一隻矯健的黑背犬咬住了腿,他拎起黑背犬後頸將其摔了出去,單臂撥風飛上屋簷。
說時遲那時快,破風的冷箭聲嗖地射了過來,尺玉見狀後腿蹬地一爪子將箭拍下,大喝一聲,“快走——”
倒不是他怕了人族的鐵尖兒木棍,而是姬烏這傻狗他奶奶腿的尾巴都不收一下,這要是被人看仔細了,捉妖師被招進了城,多少妖族跟著倒大黴,還得出城避風頭。
撒丫子往回跑的路上,尺玉氣得跳起來打姬烏的頭,“你是不是缺心眼!顯著你來救人了,真是多此一舉!!”
“我不來,公子也不來,你瞅他這幹幹巴巴的樣兒,手上還有傷呢,要是撐不住死了咋整?我到柴房那會兒他都昏過去了!”姬烏振振有詞地反駁。
反正他不後悔,他就是要給阿泰接爹,人接到了不算白來一趟,阿泰肯定開心。
尺玉愁得嘟囔了一句“哎呀我的媽呀”,萬般嫌棄地看向自家傻狗,氣不打一處來道:“這是城裏不是妖嶺,弄死人是要關大牢!你用你這大腦瓜子好好想想,他手上有繃帶代表大夫來瞧過傷了,式峰若是讓他死會這麽好心?”
“而且式峰此番前來,足以證明這人沒什麽價值了,本來很快便能被放出去,你非要起幺蛾子,剛剛肯定被看到尾巴了!!”
尺玉這麽氣不是為了自己,以式峰的家底請個十幾二十個捉妖師輕輕鬆鬆,到時候漭城的妖族跟著受連累不說,他阿姐咋整??
畢竟蛟髯隻此一根啊……
“那就出去躲躲唄,等捉妖師撤了我再回來,不傷筋不動骨的有啥大不了。”姬烏語氣輕鬆,說得好像和他沒啥關係似的。
“你——”
尺玉差點沒氣嗝屁了,再次跳起身來用爪子梆梆拍姬烏的頭,“你可真夠狗的,自私到家了都,我懶得和你掰扯!!”
語罷,尺玉腳刹掉頭,兀自趕赴遊府給尺夏打預防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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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料想剛從房頂落下,就聽到屋內尺夏咯咯咯地笑,笑聲誇張到不像是修仙的正經貓。
他悄悄推開窗子,隻見遊止葉蹲在地上擺弄木盆裏尺夏的腳丫子,尺夏則半身躺在**,笑得花枝亂顫,畫麵相當的……奇怪。
不就洗個腳嗎?至於嗎?
尺玉作為被人族嗦手指頭都扛住了的穩重公貓,實在無法理解一母同胞的尺夏為啥這麽“輕浮”。
他用嗓子使了個動靜,而後相當破壞氛圍地推開窗子跳進屋內,“我沒啥大事,就是來告訴你一聲捉妖師估計這兩天要進城,你倆不行去狩獵場躲躲,等人走了我再叫式粼哥哥通知你們。”
“捉妖師?”尺夏直挺挺地坐起身,泡在木盆裏的腳按住了遊止葉搗蛋的手,一本正經地問道,“為啥啊?咋這麽突然呢?”
“因為我們布莊有條大傻狗……”尺玉說這話時表情相當無奈,抖了抖耳朵唉了一聲,“我不跟你細說了,式粼哥哥還等我回家呢,你倆明天抓緊出城,省得跟捉妖師在城門口撞個正著,我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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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一刻,阿安匆匆來報,說阿泰他爹不知被誰搬到了後院,式粼聞言心口不由一緊,盡管身體極其不適,他依舊強撐著披上外袍出門等尺玉,因為沒有理由把姬烏喊回家,卻弄丟了自己。
那一瞬,他思緒萬千。
或許尺玉為了掩護姬烏脫身獨自拖延。
或許遇到了城中某處捉妖師遺留下來的法陣。
又或許受了傷,被當場捉住……
這些不好的想法幾乎將他的理智摧毀,他顫聲喚道:“阿安去備匹快馬,我要出門。”
“馬嗎?”阿安不可置信道。
此刻式粼走路都打晃,哪裏像是能騎馬的狀態?
“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式粼眸色倏冷,與高熱泛紅的臉頰格格不入,話音卻虛得發飄。
盡管如此,阿安還是被式粼嚇得脊背汗毛直豎,他連忙頷首低眉,“不不不,是阿安僭越了,阿安這就去給東家準備。”
此時綴在夜空的遊雲恰巧遮住了溫潤的月色,屋簷上一隻雪白的小貓飛身躍下,落地便成了少年模樣。
他甩著胳膊大搖大擺地走向式粼,用白到發光的手指戳了下式粼肩膀,笑嘻嘻道:“這麽晚了,出門做什麽去?”
式粼被戳得猛然回頭,見令他憂心的人正歪著腦袋沒心沒肺地看過來,頓時有股無名火竄了上來。
他一把將尺玉拽到懷裏,撞得自己向後趔趄了好幾步。
尺玉結結實實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摟住式粼的腰,抬手間金鈴在風中叮當碎響。
“幹什麽去了?”式粼問過話,張口將尺玉的臉頰肉吸到嘴裏咬住。
尺玉瞳孔一震,因吃痛一動不敢動,他拿不準式粼抽什麽風,反正咬貓肯定是不對的!
隻不過式粼現在身體格外虛弱,他若動手推人,估計式粼九成九會摔個大腚墩兒,而且他也下不去那個手,於是小口型解釋說:“我去給我阿姐報個信兒,你幹嘛咬我啊?”
式粼對尺玉的解釋相當不滿,把貓貓臉皮吸得更緊了,還用嘴唇狠夾,這個“粗暴”的動作持續了數秒,才在力道萎縮下啵地一聲鬆開。
這時尺玉的臉蛋紅了一整圈,但牙印幾乎不存在,說到底式粼還是舍不得下重口的。
可尺玉蒙了,他的臉好痛。
加之心裏很委屈,眼淚滴溜溜在眼眶裏打轉。
“你給我咬疼了!!”尺玉尿尿唧唧地鬆開式粼的腰,他好生氣,哪有這樣無緣無故欺負貓的。
這次式粼非但沒有像以往那般承認錯誤,請求得到貓貓的原諒,相反冷著臉用不帶感情的語氣訓話,“不疼不長記性。”
阿安識趣地退到十步開外,生怕式粼氣大傷及無辜。
尺玉又挨咬又挨說,野貓脾氣噌地直衝天靈蓋,“你什麽意思?你咬我,你還有理了唄?”
“不跟姬烏一起回來為什麽不托他傳話?出去兩個回來一個我又會如何胡思亂想?你進城有些日子了小午,話本看了一書櫥,也清楚我們的關係有多密切,這點基本的考量都沒有嗎?”
式粼一口氣說完,視線所及的一切都成了雙影,他單手扶住石桌邊緣才勉強站穩身子。
麵對式粼的咄咄逼貓,尺玉瞪大眼睛不服,“我沒有考量?我要是半點都沒站在你的角度思考,就不會跟阿姐說完後馬不停蹄地趕回來!”
“話本我是看了不老少沒錯,可那又能說明什麽?你們人族天天吃飯,難道個個都能燒得一手好菜?”尺玉嗓門越嚷嚷越大,他一邊去解手腕上的蛟髯,一邊咬著牙忍住即將噴湧的眼淚,“式粼我告訴你,你對我要求別太高了,如果你試圖用相戀的關係捆綁我,我們也可以不相戀!!”
尺玉怒衝衝地將解下的蛟髯丟還給式粼,跟著頭也不回地奔出院子。
他不想讓式粼看到他沒出息地掉眼淚,他不是非式粼不可,他乃修仙的妖族,談情說愛他無所謂的……
尺玉抬起袖子抹淨臉頰上的眼淚,被淚水浸過的皮膚火辣辣的刺疼,心裏更是擰勁兒似的。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一溜煙跑出布莊,等了兩分鍾都不見式粼追上來,眼淚掉得更凶了。
他轉過頭狠狠瞪了一眼東來布莊的大門,吸著鼻子抽噎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有種你別來尋我,請我都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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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玉跑了,阿安傻了。
他戰戰兢兢地上前想要扶住式粼,被式粼抬手揮退。
他原本想冒險違命的,但見式粼心神恍惚的樣子,總覺得上前也很多餘。
他眼看著式粼一步一步緩慢地挪回臥房,房門關嚴時,式粼高大的身影滑落在了門後。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式粼這樣了,式粼自打接手了東來布莊,似乎就沒有脫離過意氣軒昂四個字,而現在的式粼很像早年間在式家受了委屈,獨自消化的孤獨模樣。
他的東家,仿佛一下子又沒了可以依靠的人。
怪……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