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粼見到帳篷被樹根撕裂嚇得肝膽皆破,他俯身以最快速度抱起兩隻貓貓,就在此時,暴走的樹妖揮舞著十餘丈長的樹根迎麵掃來,式粼本能轉身將尺玉護在懷裏。

尺玉嗅到凶險之氣當即鬆開叼在口中蛟髯,通體雪白的身體陡然化作巨獸將式粼按在身下,緊接著抬起前爪一巴掌將樹根拍了回去。

樹妖未被捉妖師所傷,反倒被貓妖的爪子劃開了樹根,藏於地下盤根錯節的根須無一不鑽出地麵,如倒刺般刺向帳篷外的兩隻狡猾貓妖。

尺玉單手將式粼撈起甩到背上,幾步竄至高處,尺夏亦是如此,踏著枉死的馬屍叼著遊止葉緊隨其後。

式粼翻手喚了一聲衫青,蛟髯重新回到他手裏,他忙不迭將蛟髯係在尺玉脖頸,朝身後的尺夏喊道:“小晚你帶遊止葉先走,捉妖師怕是要盡數趕來了。”

尺夏聞聲並未立刻攜遊止葉離開,反倒神色緊繃地將遊止葉丟至後背,喚了一聲“阿弟——”

樹妖妖齡比她二人長得多,否則不會藏得如此之深,尺夏擔心尺玉年少,好勝心作祟,不知天高地厚與樹妖一搏,萬一吃了敗仗後果不堪設想。

而狩獵場是她的地盤,她於情於理都該留下捍衛。

“聽式粼哥哥的,你和姓遊的先走!!”

尺玉話音未落,倒長的樹根卷土重來,他背著式粼在半空疾閃,不時用尖利的爪子回擊。

尺夏嘶吼一聲,腳步仍在猶豫。

式粼瞧出尺夏猶豫為何,又道:“小晚你大可不必擔心小午的安危,我與蛟龍衫青乃過命之交,待你與遊兄離開,我會立即喚龍脫困,走吧——”

遊止葉被式粼驚得啞口無言,他與式粼相交多年,竟不知式粼有此等力量,也難怪式粼不懼妖邪了……

尺夏聽到式粼這句,擂鼓的心跳才稍作平息,她撂下一句“萬事小心”,甩尾駕雲離去。

尺夏剛從視線內消失,兩名捉妖師被樹根狠狠抽出破爛不已的帳篷,重重摔落地麵,年長的捉妖師放出信號後,仰麵噴出一口鮮血。

血霧之上,與樹妖搏鬥的白貓神魔難辨,正當捉妖師合眼準備受死時,那白貓踏風而來,以一己之力擋住了樹妖萬箭齊發般的攻擊。

尺玉自幼立誌修仙,一身正氣,救下捉妖師全當積德行善了,他知樹妖本性非惡,好言相勸道:“老榆樹你別衝動,你本於此安身立命,若一錯再錯便再無回頭之路了!”

那樹妖聞言狂笑,“老夫在此五千年未曾做過一次傷人害命之事,今日捉妖師非逼老夫離開故土,若不取他二人性命,老夫咽不下這口惡氣!!”

說時遲那時快,平整的土地頓時荊棘叢生,尺玉脫身前連忙抬起後爪將捉妖師雙雙踹到了數十米外的樹枝上,待他懸於月間,樹妖再度開口,聲音陰狠無比。

“黃口小兒自身難保竟還敢逞英雄——”

地表崩裂聲更甚,藏於厚土的五千年樹根拔地而起,大地震動不已,方圓十裏林鳥驚飛。

式粼擔心尺玉不是樹妖對手,扯下圍在脖頸的絲帕劃破了舊日瘢痕,順著新傷淌落的青血與蛟龍無異,此時夜空驚雷滾滾,式粼合目吐息,由體內迸發出一聲喚龍長吟,那聲音空靈至極,天雷轟的一聲,將夜幕撕破——

九重天忽地開了一個幽暗漩渦,漩渦內先是傳出應龍吟嘯,頃刻間身披金鱗的衫青如一道閃電疾落,嘶叫聲瞬間撫平了大地震**,林風如漣漪四散。

尺玉定睛一看,樹妖已被蛟龍踩於腳下。

九重天的神仙比他想象中更加強悍,而衫青落地化人的背影亦是天人之姿。

青絲三千如式粼同樣束於頭頂,甚至衣著風格都與式粼相似,溫潤的嗓音在寂靜的夜晚淡淡流出,僅一句“衫青見過恩公”,就讓尺玉酸的不行。

式粼竟有如此知交,倘若與衫青相較,他不過是滿月旁暗淡的星辰,過於普通了。

放下背上的式粼,尺玉搖身幻化回半人形,他沒有刻意在衫青麵前藏去耳尾,向來高高豎起的大白尾巴沒精打采地耷拉著。

“好久不見了衫青。”式粼恍如隔世道。

當初救下衫青乃機緣巧合,式粼不覺得自己擔得起恩公二字,今日衫青出手相助實屬他欠衫青一個人情,他平凡如故,未有拿得出手的東西,隻得真誠謝過:“不承想真有一日會麻煩到你,若你無他事纏身,我們回城一敘如何?”

從袖中取出法器,衫青將樹妖收入其中,笑言:“衫青一身清淨,願與恩公把酒言歡。”

他信步行至式粼身邊,視線不可避免地飄向尺玉那張嬌俏的漂亮臉。

他嗅得出尺玉是妖,也嗅得出尺玉身上非但無惡業,一絲淡淡的近乎仙根之味,令他對尺玉產生了一種自己人的感覺。

式粼既然能以身犯險將他從破妖法陣的陣眼救出,救下別的妖族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唯獨尺玉看他的眼神裏多了些他無法理解的警覺,但他盡可能地去體諒,畢竟妖族多半對地盤有著很強的占有欲。

“忘了給你介紹,小午是我的枕邊貓。”式粼邊說邊將尺玉的頭壓向唇瓣,短暫停留後追了句,“你能明白嗎衫青?”

衫青眼見式粼吻上尺玉太陽穴,尺玉劍拔弩張的神情倏地鬆弛了下來,他垂首淡笑,“衫青懂了,不想恩公會與妖貓一族結下良緣,他日若有喜酒吃,恩公可別忘了喚衫青。”

尺玉聽了衫青這等膩貓的話,第一次沒傲嬌反駁,他竊喜地牽動嘴角,食指悄悄戳進式粼手心。

回城之前,衫青揮袖抹去了掛在樹枝疊羅漢的捉妖師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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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遊家狩獵場上空星雲異象之事於漭城傳開,一時間眾說紛紜,有人說遊家狩獵場出了悍妖,也有人說當夜降下神龍平息妖禍。

這些原本不甚重要,忽而一個聲音的出現將視線的焦點轉移到了式粼身上,而這個聲音出自遊家狩獵場。

式粼與尺玉夜裏招待完衫青,回到布莊一覺睡到了未時,醒後卻從阿安口中得知,成衣館的門檻快被客人踏平了,眾人為一睹仙貓真容死活不走,老顧客助興般講起了故事,說曾在布莊見過仙貓於屋頂玩耍……

阿安一直將尺玉看作是仙貓,所以稟報此事時眼珠子不受控地往尺玉身上瞟。

尺玉左手撐著睡出印子的臉,一勺一勺地把雞湯往嘴裏送,呆愣愣地說:“哪來的仙貓,讓他們都散了吧,嗡嗡嗡地太吵耳朵了……”

“小午不想瞧瞧熱鬧嗎?”

式粼看貓貓不好好吃飯,慣老婆沒夠,將去了刺的魚肉放在尺玉麵前的空碗裏。

“有什麽好瞧的……”尺玉用勺子盛走無刺的肉肉,“昨夜走得匆忙,否則抹去遊家下人的記憶,哪兒來的節外生枝的麻煩事。”

尺玉雖未暴露身份,可被人當耍猴的看很難自在,他近一個月都不打算幻化回真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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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粼兒——”

式萬州一臉喜色地進門,瞧見尺玉後笑得更是嘴唇包不住牙。

他怎麽都想不到式粼會是式家的福星,不說高攀上巫馬一族,單單是養仙貓喚神龍,放眼整個陀國聞所未聞,倘若將仙貓獻給皇上,再說幾句吉祥話,保不齊能封個外姓王,簡直是光宗耀祖啊!

式萬州的如意算盤在臉上扒拉的嘩嘩響,式粼除非目盲才會看不見,他停下用膳的動作明知故問道:“祖父此番是為?”

大概是被喜悅衝昏了頭腦,式萬州對式粼今日的傲慢視如無睹,他隨性地坐在式粼身邊,問道:“祖父聽說粼兒豢養的白貓為仙貓?可真有此事?”

尺玉一大早被點名了好幾次,不免有些煩躁,筷子故意重重戳在燉雞湯的砂鍋內,夾下雞腿時,濺出兩點湯在式萬州身上。

式萬州此刻滿心都是仙貓獻天子,封一個外姓王的美事,哪裏顧得上那一星半點的雞湯,眼巴巴看著式粼等一個答案。

式粼瞧出式萬州的貪婪,存心賣關子,“看來消息傳的比想象中要快啊,沒想到連祖父都有所耳聞了。”

“這麽說此事當真了?”式萬州大喜,臉上的褶子笑得開花裂半。

“當然,祖父壽宴那日,式粼本是想帶小午給祖父祝壽,結果大哥所養的惡犬無禮在先,被小午一巴掌拍死後祖父勃然大怒,當眾罰式粼與大哥去祠堂長跪,這才錯過了仙貓祝壽。”式粼趁機算起舊賬,讓式萬州嚐嚐悔不當初的滋味。

式萬州被式粼長篇大論懟了一通,換作以往早掀桌子了,可他念在式粼有仙貓神龍撐腰的份上,強忍著沒有發火,隻色變道:“那日之事粼兒莫要再提,祖父對仙貓一無所知,正所謂不知者無罪,該過去的,揪著不放便沒意思了。”

“式粼不敢揪著不放,隻不過仙貓在式粼這裏一向是好吃好喝好臉色地供著,冷不丁在祖父那裏聽了兩耳朵惡語,恐怕一時半刻過不去啊。”式粼旁若無人地給尺玉夾菜,“而且仙貓來去自由,至於什麽時候回莊內看望式粼,式粼亦是心中無底。”

“依粼兒的意思,仙貓此刻不在莊內?”式萬州說著起身往裏屋走去,仿佛不相信式粼所說。

“倘使祖父不信,大可以派人裏外翻找。”式粼與尺玉對視,唇尾依稀漾出笑意,“不過式粼要提醒祖父,尋找仙貓的過程中萬一被仙貓看見,恐怕會無形中將他推得更遠。”

式萬州未在裏屋瞧見仙貓行蹤,折身回廳堂問道:“祖父聽說這仙貓有兩隻,其中一隻你送去了遊府?”

“沒錯,祖父與大哥厭貓如蛇,式粼又無暇照看兩隻,於是將另一隻送給了遊止葉。”式粼用過膳抹了抹嘴,起身時攙著吃撐的尺玉,“式粼要去成衣館瞧瞧,祖父一起嗎?”

式萬州被胳膊肘往外拐的式粼氣得吹胡子瞪眼,“巡館就不必了,待仙貓回到莊內你務必要通知於我。”

“既然如此,阿安送祖父出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