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貓一事眨眼過去三天,城外亦傳回捉妖師離開的消息,任誰也未承想風浪盡去的三兩日,會是暴風雨前珍貴的喘息。

朝廷的鐵蹄連夜踏入漭城,四皇子攜一眾錦衣衛親自蒞臨東來布莊。

這一日,轟動全城。

式萬州聞訊拖家帶口前來給正堂端坐的四皇子請安,屋內黑壓壓跪倒一片,唯有尺玉拉著式粼杵在春筍般的人群中,站得像一棵竹子。

妖不跪神佛,更不跪凡人。

四皇子進城前對巫馬氏這位皇家遠親下榻東來布莊一事確有耳聞,隻不過親戚歸親戚,該少的禮數半分都不可缺。

他蹙眉看向尺玉,壓著嗓音道:“巫馬玉,你好大的膽子啊。”

“跟膽子大小有什麽關係,男兒膝下有黃金,他們不要是他們的事,反正我和式粼哥哥不跪。”

尺玉一本正經地撕爛王孫貴胄與平民之間的規矩,挑眼看向高位上拿腔拿調的四皇子,“別說那些沒用的浪費時間,你來我們這兒目的為何啊?”

式萬州聞言趴跪在地的身子更低,平日裏尺玉趾高氣揚,他看在巫馬氏乃皇親的麵子上全都忍了,但此刻麵對的可是當今聖上的親兒子啊!尺玉是嫌命長嗎?還是耳朵吹進了式粼的枕邊風,要陷整個式家於不義?!

樹皮般蒼老的腦門上冷汗涔涔,式萬州不敢去看四皇子的神情,回頭咬著後槽牙道:“巫馬玉,你此番居心何在?”

“我能有什麽居心,消停眯著的了。”尺玉愛搭不理地瞪了眼式家老頭。

過慣了仨飽倆倒的日子,直挺挺地站著尺玉難免嫌累,他拉著式粼的手穿過地上跪得一排排的式家人,往旁邊的太師椅走去。

錦衣衛見尺玉對四皇子大不敬,猝然抬起手中繡春刀攔住二人去路。

尺玉壓根沒把那些個破銅爛鐵放在眼裏,揮袖掃過錦衣衛麵門,但聽嘭的一聲悶響,八尺壯漢應聲倒地。

四皇子拍案而起,大喝道:“巫馬玉你竟敢以下犯上!給本宮拿下他!!”

聲落,屋內十六名錦衣衛瞬間將尺玉與式粼團團圍住,拔刀聲驚得地上“春筍”瑟瑟發抖,聚作一團。

尺玉無所畏懼地淡笑一聲,靜湖無波的藍眸直指四皇子,緊接著在眾目睽睽下與式粼移形換影般行至四皇子身前。

“殿下一介凡人,莫要逞強才是。”

尺玉輕拍四皇子肩膀將人按回主人位,並回身給窮追不舍的錦衣衛們一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眼神。

“還不把刀都收起來?若當真交手,爾等血肉之軀不過螳臂當車罷了……”

尺玉負於身後的右手拂過自己腰身,指顧之間五尺長的雪白貓尾露了出來,同時頭頂豎起一雙毛茸茸的獸耳,獸耳微微向後撇了一下,代表他很不滿。

屋內頓時響起陣陣倒抽氣聲,就連式粼眸底亦劃過一絲不解。

式粼始終不作聲絕非為了保全式家,此番四皇子入城多半是衝著仙貓傳言而來,他擔心多說多錯無意間將遊府卷入其中,進而害了遊止葉。

遊家與式家截然兩樣,式家落沒也好,被降罪也罷,皆與他無關。可遊止葉是他的至交好友,萬不能出半點差池。

尺玉向來機靈,又熟讀民間話本的章法套路,也許顛黑倒白胡說一通能把四皇子蒙過去也說不定,他且聽聽尺玉如何講,再說下話不遲。

“我本不願當眾將此事公諸於世,巫馬玉於三日前便死在了樹妖手中,我是心係式粼哥哥以及整個式家的安危,這才用仙法維係著巫馬玉肉/身不腐。”

尺玉擔心空口白牙難以服眾,親身用上演了一出靈魂出竅的戲碼,他將自己從所謂的巫馬玉軀體中剝離開來,略施障眼法讓那副皮囊看起來蒼白死寂。

“如此殿下還擔得起這膝蓋嗎?”尺玉轉身與目瞪神呆的四皇子對視。

四皇子回過神來反問:“所以說你就是傳言中那隻仙貓?”

他此行奉父皇之命將仙貓帶回宮中飼養,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工夫。

尺玉回巫馬玉的肉身,臉不紅心不跳地認下了仙貓的身份,“正是。”

式粼反握尺玉的手將人拉到身後,繼而上前半步出言打消四皇子的土匪念頭,“殿下此行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話未挑明,但該聽懂的一個都沒落下。

式粼公然拒絕四皇子形同抗旨不遵,式萬州再也跪不住了,在式峰的攙扶下顫顫巍巍起身,厲聲道:“式粼你可知此話後果!!”

“後果?”式粼垂首冷笑,“式家榮辱與我何幹?爾等性命又何足道哉?”

式粼睥睨地看向一地曾欺壓他,羞辱他,奴役他的式家人,“叫你一聲祖父,你還真以為是我的牽絆了?”

秋季未至,可六親不認的時機到了……

式粼泰然自若地轉身,朝主人位上的四皇子行頷首禮,以示恭敬,“式粼不妨與殿下直言,今日即便式家滿門抄斬也不能威脅到我分毫。小午乃仙身有目共睹,在下又能喚出九天真龍,脫身於我二人而言易如反掌。殿下人中龍鳳耳聰目明無需式粼贅述,式粼願與殿下君子一諾。”

“草民要事與殿下稟報,求殿下容稟。”生死存亡之際式萬州顧不得那麽多了,他撲通跪地三叩首,“仙貓不隻眼前一隻,另一隻在遊府小公子遊止葉那裏。”

四皇子聞言覷向式萬州,發出一聲略帶驚喜的,“哦?”

式家人心不齊到這個地步,他也始料未及,不過想要帶走眼前這隻仙貓恐怕比登天還難,他也是奉皇命辦事,得需交差啊……

“祖父慎言,否則怕是要犯下欺君大罪了。”式粼既然敢出言抗旨自是想到了對策,“殿下有所不知,祖父口中的仙貓實為妖貓,因不敵千年榆樹妖,故匆匆逃走。若是近人身,可是會折陽壽的。”

“一派胡言!”式萬州幾乎被式粼氣背過去,一張老臉憋得發紫,“那日分明是你親口對我說仙貓共有兩隻!!”

“祖父記性不好,式粼就幫著你好好回憶回憶。”式粼轉身與式萬州對峙,“三日前祖父匆匆來布莊尋找仙貓下落,不得其所蹤,於是問式粼另一隻是否讓我送去了遊府,我當時回答沒錯,這句話僅用於回答貓在遊府。”

“你——”

式萬州指著式粼,手指頭哆嗦得不成樣子。

“妖族修煉萬年方可位列仙班,倘若另一隻是仙不是妖,又何必在捉妖師進城的節骨眼離開漭城?”式粼反問過後,轉臉看向萬般失望的四皇子,“相信殿下對此事已有定奪。”

四皇子輕歎,退而求其次道:“好,那本宮問你,你當如何與本宮君子一諾?”

式粼作揖:“可否請殿下先行揮退式家人?”

四皇子應允:“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