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揮退,實際上式家人是被錦衣衛趕鴨子似的轟出去的。
年邁的式萬州久跪之下難免腿腳不利索,在推搡的過程中險些被門檻絆倒在地。
幸得式峰眼疾手快把人給攙住了,否則那一把老骨頭不摔劈裂才怪,其腹中積壓的怨氣不言而喻。
今日鬧了這麽一出翻臉不認人,東來布莊怕是難容下式粼了,但式粼亦是想好了後路無罣無礙。
房門緊閉時,式粼躬身請願,“在下唯一的要求,便是請殿下將式家名下的商號從今年上供朝廷的布莊內剔除。”
“那你又能為本宮做些什麽呢?”四皇子端視著式粼那副優遊自若麵孔莫名有些來氣,“本宮此番攜天子口諭前來帶仙貓回宮,你讓本宮空手而歸,本宮當如何與父皇交代?”
“倘若在下願同小午一並進京呢?”式粼提出回報,“如此一來,殿下便不算空手而歸了。”
尺玉聽了式粼的話,眉頭倏地擰在一起。
他看過有關宮中的話本,紅牆之內如鳥獸之籠,進去便出不來了。
更何況宮內規矩繁多,他學不來,做不到,也不願被所謂的皇帝當金絲雀觀賞。
但他沒有當眾讓式粼下不來台,憋著一肚子反駁等那兩位談好“價錢”。
“你是說,你願做飼養仙貓的……”四皇子話說一半,驀然咽了回去。
仙貓怎能與牛馬並論,閑廄使三個字可不興說。
他理了理喉嚨,重言:“既然你願意進宮做仙貓使,那便另當別論了,隻不過上供絲綢一事向來是二皇兄負責的,本宮素來與二皇兄交好,倒是可以替你說上一嘴。”
“那便有勞殿下了。”式粼作揖,“殿下可否在漭城遊玩兩日,式粼進宮前需得處理些家務事。”
“好,兩日後,本宮派人來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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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式粼所料,方才與廳堂齊跪的式家人,此刻一個不落地聚在了臥房所在的內院,興師問罪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此時阿安正跪在地上,嘴角掛著血絲,兩頰被耳光抽得比剛出鍋的饅頭還腫。
阿安看到式粼與尺玉歸來的刹那,眼淚疙瘩當即砸在了地上,雙眼盛著求救信號,無聲地喊了一聲東家,又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什麽都沒泄露。
式粼看到阿安被打成這樣,視線很自然地落在式峰身側的阿壽手上,阿壽見式粼望過來連忙藏起微微腫脹的手指,忐忑不已地垂下頭。
“你居然還有臉回來!”式萬州的聲音照往日滄桑了不少,足可見氣得不輕。
式粼已是破釜沉舟,壓根沒把式萬州放在眼裏,轉而對可憐巴巴的阿安講道:“誰打你的現在立刻打回來,式家有一個算一個,誰敢還手,四皇子定會為我主持公道。”
式粼此言一出,阿安噌地起身,用沾著沙土的粗糙手掌啪的一聲扇在阿壽臉上,阿壽應聲倒地,給一旁的式峰嚇了一跳,式峰忙不迭閃至一邊,生怕被傷及無辜。
此時式粼攀龍附鳳今非昔比,他心中再是不服也不敢明麵上惹,更何況式粼身邊還有一隻仙貓在,想要懲治式粼,需調虎離山才行。
“式粼!”式萬州扶著桌邊起身,“你竟敢當眾忤逆於我……”
“忤逆?祖父可別忘了式粼這些年是如何順從的。”式粼淡笑上前,將指著他鼻子的蒼老手指悄然按下,其間無一人敢上前製止式粼的不敬,因為無人知曉式粼與四皇子在屋子內聊過什麽。
“人怎麽可能一輩子都聽話,當你一次又一次地將娘親犯下的錯歸咎到我頭上時,就該意識到一個小孩醞釀了二十多年的恨意有多深。”
“祖父越是厭惡式粼,式粼就越容易長成祖父厭惡的模樣。”式粼說著說著神色漸漸起了些變化,嘴角的笑意與眉宇間的陰鷙組合在一起,病態且森冷,“歸根結底是祖父一點一點把式粼變成這樣的,自食惡果的滋味還不錯吧?”
“式粼還有一份大禮要送給祖父呢,祖父回去後耐心等待吧。”式粼抬頭用掌心撫過式萬州蒼白的頭發,感覺到式萬州整個人都僵住了,笑道,“祖父倒也不必如此害怕,式粼再是想要報複,也會記得祖父未取式粼性命的大恩,式粼同樣給式家留了活路,今天就散了吧。”
他回過身,視線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兩日後式粼自會搬離東來布莊,各位最好識趣一些,不要出現在式粼的視線內,更不要做無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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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進宮。”尺玉進屋後鬆開式粼的手,“我剛才其實就想跟你說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宮裏規矩多,你們人族又看重尊卑,跪來跪去的我適應不來,而且我也不喜歡被人當成籠中鳥觀賞。”
“哥哥知道小午不想進宮,在四皇子麵前做小午的主的確是很自私的行為,可哥哥是騙四皇子的。”式粼重新捏住尺玉的指尖,將人拉進裏屋內坐在床邊細聊。
“騙他?”尺玉不解地挑眉,“我不明白你接下來打算如何做。”
“哥哥想要利用四皇子扳倒式家,必然要拿出等價的籌碼,目前為止能夠令四皇子動心的隻有小午,哥哥先假意答應他,待事成之後與小午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便是。”式粼視線半垂,留了一半的話沒說。
“這麽說來式粼哥哥也是在利用我了?”尺玉聽了式粼的話胸口悶悶的,“那我倒要問問式粼哥哥,你口中的事成要等多久,我又要在紅牆大內中忍受多久,式粼哥哥就是這麽喜歡我的嗎?如果我不願呢?”
式粼瞳孔一顫,鬆開淺抿的唇瓣,“假使小午不願,大可以先行離開,哥哥將這邊的事解決掉,再去妖嶺尋小午。如此安排,我的小午意下如何?”
“你既能獨自解決此事,又為何要將我拖下水?”尺玉發現自己聽不懂式粼的話了,“而且你拖這兩天意欲何為?快些進宮,不是能快些讓四皇子和他的什麽皇兄交代式家的事嗎?”
“可哥哥要將這邊的人帶走啊,帶去哥哥的新布莊做事,小午忘了阿泰已經和姬烏過去了嗎?”式粼用笑掩飾掉了眸底別的東西,“要不小午也別回妖嶺了,幹脆去涑城等哥哥好不好?”
尺玉視線不離式粼,深吸一口氣後盡數吐出,“我感覺你今天怪怪的,不像每天那麽真誠。”
“怪嗎?小午怎麽瞧出來的?”式粼捧起貓貓的臉,大大方方與試圖看穿他破綻的尺玉對視,“還是小午經此‘利用’,打心眼裏不相信哥哥了?”
“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我斷定你反常至極,非常,特別!!”尺玉接連用了三個強調詞,可他卻說不準症結究竟在何處,唯獨心裏隱隱覺得不踏實,“你到底想做什麽啊?”
“哥哥想……”式粼賣關子地拉了個長音,而後道,“一箭好幾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