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免尺玉離開時被人盯上,式粼在次日天不亮便摸黑給自家貓貓收拾行李了。
要帶的東西有很多,風幹的牛肉,烘烤的肉脯,還有新炸的小魚幹,以及他給尺玉定製的雜七雜八的小物件,包括尺玉還沒看完的兩本話本。
式粼將它們一一包好,挨排裝進他背貓貓的袋子裏,即便再是克製,眸底依舊藏不住離別的難過。
他其實是做了兩手準備的,包括昨天故意做尺玉的主,這麽做乍聽起來是自私,實際上他將選擇權交到了尺玉手裏。
要麽尺玉心甘情願地跟他進宮,等他徹底斬斷過去的仇恨,就與尺玉遠走高飛虛度這一生;要麽他獨自留下,給過去一個交代,也放尺玉自由。
尺玉終究是要飛升成仙的,他再是留戀縈懷最多不過強留尺玉四十載,與其待緣分千絲萬縷難割難分,莫如情止淺傷,剛好能避開尺玉那句,“興許你老了,我就厭了呢。”
或許尺玉回過神來會罵他冥頑不靈愚蠢至極,可他本就與尺玉相隔天壤,尺玉一世逍遙自在,哪知他四肢鐵鏈早已陷入骨血摘不去了,用盡半生的心血絕非說棄便棄下的。
他騙了尺玉,留下的兩天與帶下人們離開全然無關,他在賭,一賭尺玉是去是留,二賭式家是忍是泄,三賭四皇子必究其罪,四賭天子欲壑難填。
如今尺玉決心避開,剩下的,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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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粼收拾完東西回到裏屋,見尺玉還在翻著肚皮呼呼大睡,雙手握著翹在身前的毛茸茸小胳膊,將臉埋進香噴噴的絨毛裏輕喚,“我的小午寶,該起床了。”
“啊,這麽早啊……”尺玉眼睛有些睜不開,下意識在式粼頭頂踩奶,“晚一點再走吧,我會障眼法的,肯定走得神不知鬼不覺。”
“哦,看來我的小午寶是想多跟哥哥膩歪一會兒啊。”式粼在熱乎的貓肚皮上親來親去,笑道,“那哥哥再好好稀罕稀罕。”
貓貓睡覺前都會將毛毛梳理至軟蓬蓬的狀態,此刻尺玉像一朵潔白的雲團,蒜瓣毛的縫隙還能看到粉嫩的貓貓肉肉,式粼將毛毛用吻逐一推倒,尺玉被碰到neinei立馬就醒了。
“不膩歪了,我,我要出門了……”
尺玉磕磕巴巴地勾著尾巴藏起異樣的貓鈴鐺,後退兩步幻化成半人形跪坐在床內,“那你什麽時候來涑城找我,定個準日子。”
“哥哥昨夜不是跟小午說了嗎,少則十日,多則半月,小午直接過去便是。”式粼牽尺玉的手,揉捏手指肚,“眼下小晚和遊止葉應該已經到了,我的小午過去也不會無聊的。”
“你別拖得太久知道嗎?假使你遲遲不歸,我可不等你了。”尺玉眼巴巴的連交代帶威脅。
“哥哥知道,我的小午一定要戴好蛟髯,別在半路碰見捉妖師了。”式粼情不自禁地紅了眼眶,他親了親尺玉眉心,將尺玉送至窗前。
“那你麻溜著點,我走了,回見。”
尺玉以妖法收起行李,跟著隱身飛出,消失於破曉前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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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粼合窗後掩麵蜷縮在牆根,無聲的眼淚以滂沱之勢淋濕了衣襟。
他欠尺玉的解釋,怕是給不了了。
他沒有告訴尺玉,漭城到涑城之間走官道運屍是十日,若是繞路而行,即為半月。
天轉瞬灰藍,死寂的房間溢出輕細的嗚咽。
無人知曉看似平靜的一夜撕碎了什麽,今天的日出又在為誰祭奠。
卯時二刻,式粼喚了聲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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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玉一路禦風向東,眼瞅著涑城近在眼前,左耳忽地響起一陣怒風狂嘯般的嘶鳴,他猛然回頭不可置信地朝漭城望去,豆大的淚珠頃刻間滾落兩行。
是繞靈咒在召喚,式粼死了。
尺玉於雲端轉瞬化作巨獸狂奔而回,關停的雙耳不再聞風,隻剩心鼓狂躁——
當他飛身直下時,式粼倒於血泊被團團圍住。
他嚇得兩腿發軟,跌跌撞撞地擠了進去,隻見式粼胸口插著一支木箭,血在胸前形成了深不見底的淵,他抱起式粼朝眾人聲嘶力竭地大喝,“都給我滾遠點——”
人群應聲散開,尺玉匆匆環顧四周,飛快尋到了式粼迫出體外的魂魄,他當即甩出獸尾將式粼魂魄纏住,死命地往還未涼透的屍體裏塞。
“式粼哥哥不要走,求你了……”尺玉啞聲哀求,鼻腔發出小動物特有的嚶嚶聲。
魂魄入體的刹那,式粼斷氣的肉/身輕咳了一聲。
尺玉見狀連忙將式粼脫力的手按在臉上,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是誰做的式粼哥哥,你告訴我,我要殺了他,我要替你殺了他……”
尺玉用妖尾死死纏住式粼肉/身與難容的魂魄,哀慟長嘯,他留不住式粼,他不是神仙。
“不哭,小午,不哭……”式粼氣聲安慰,“我的小午,他日是……是要飛升成……仙的……切莫說此胡話……”
式粼望不夠尺玉的臉,視線卻一點一點地模糊開來,他仰頭倒吸一口氣,力竭道:“哥哥,哥哥會……很想我的小午……”
妖尾登時被式粼的魂魄彈開,尺玉不顧式粼身上的利箭將人死死抱在懷裏,另一隻手全力去抓式粼魂魄的手腕,“啊……啊不要……你要敢走,我讓在場所有人為你陪葬!!式粼我不準你死!!!”
式粼看著悲痛欲絕的尺玉,驀然將頭向一側倒去,折斷的頸骨劃破了深烙在魂魄上的蛟龍抓痕,一聲空靈的喚龍吟從式粼死寂的屍體傳出。
天色驟然劇變,滾滾驚雷席卷在漭城上空,緊接著金光撕破被烏雲籠罩的上空,衫青如隕石般光速砸向大地,整個漭城都在震晃——
“帶小午,走……”
式粼話音剛落,一道來自地府的詔令閃過,電光火石間卷走了殘破的魂。
尺玉抱著式粼的肉/身奮起直追,卻被一旁的衫青伸手攔了下來。
“衫青你放開我!!”尺玉大叫,“式粼哥哥不可以的,不要帶走他……”
“我有辦法,我再想想辦法……”尺玉無助地慟哭,可無論他如何掙紮,衫青始終不肯放他追出去。
“跟我走吧。”衫青哽咽道。
“我不走,你放開我……”
尺玉拚盡全力甩開衫青,手腕至手背被蛟龍的爪子劃開很長一道口子,鮮血嘀嗒嘀嗒落了滿地。
他嗚咽著將掛淚的臉藏進式粼頸窩,反手抽出貫穿式粼胸腔的箭,心疼到無可附加。
“式粼哥哥不疼,小午給式粼哥哥吹吹。”
順著尺玉眼角淌落的淚漸漸呈淡粉色,不多時血淚染得滿臉都是,他壓抑著悲鳴用嘴唇輕碰式粼,緩緩將內丹渡了過去。
“小午沒用,小午後悔了……”
“不該……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