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玉,即便你將內丹渡給恩公,恩公也不會活過來的,還是節哀吧。”衫青平靜的聲調掩不住眉目凝著的傷懷,他不善安慰,仍忍不住多嘴勸導,“人族有人族的命數……”
“不是的,不會的……”尺玉難以心甘地大力搖頭,他深吸一口氣,抬起埋在式粼頸窩的臉懇切地看向衫青,“你也沒辦法嗎?你是神仙啊衫青,你說了要護佑他一世平安的……”
“我將蛟髯贈予他便是要護佑他一生,但他把蛟髯給你了啊!”衫青不懂人族的委婉,“蛟髯不在恩公身邊即無法召喚於我,這是恩公自己的選擇,他定已料到有此結果你明白嗎?”
“你說什麽?”衫青的話猶如晴天霹靂劈得尺玉渾身一震,湛藍的眸子倉皇失措地亂晃,“你是說他……”
尺玉不可置信的僵在原地,耳畔依稀回響著分別前夕式粼的叮囑,“我的小午一定要戴好蛟髯,別在半路碰見捉妖師了。”
悠悠忽忽間,尺玉眼前閃過好多畫麵,他猛然轉臉至布莊不遠的客棧,聯想到方才抽箭時的角度,一口濃稠的瘀血從喉中湧出。
是他親口告訴式粼,捉妖師在客棧剛好能看到內院……
式粼都算計到了,算計到了他會拒絕進宮,算計到了四皇子無法將他帶回宮中交差,亦未必能治與式粼本就不和的式家的罪,所以式粼故意讓式峰難堪,故意讓式萬州下不來台,故意在那些式家人麵前不可一世,隻要式家沒忍住殺心,式家全族便會被朝廷降罪。
現在目的實現了……可他呢?
式粼將他擺在了何處,為什麽不跟他明說,為什麽要讓他帶走蛟髯,為什麽不像先前說的那樣詐死,式粼根本就沒打算活著回到涑城……
“你騙我,你騙我——”
尺玉仰天哀怨,血淚流得滿臉滿身,幾乎看不出人樣。
他背起式粼的屍身弓膝猛地躥上天際,他要到涑城問問同為人族的遊止葉,式粼究竟為什麽非死不可,他想不通,他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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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止葉查完新布莊的賬端著點心往內院回,自打在狩獵場被尺夏保護過一次,他對尺夏更為欣賞了,大抵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他現在怎麽看尺夏怎麽稀罕,甚至發掘了尺夏的其他閃光點。
尺夏的繡工雖然不怎麽樣,但頗具繪畫與色彩運用的天賦,現在市麵上多得是技藝高超的刺繡師傅,反而缺少有趣的靈魂。
他瞧過尺夏那些醜萌醜萌的小圖,假使繡成一批成套的小荷包,搞不好有些性子灑脫的小姐會中意,沒準還能自成一派呢。
這件事等式粼到了,他再與式粼商量,畢竟關於布莊經營方麵他是外行。
遊止葉推門進屋的刹那,隱約感覺身後掀起一陣腥風,緊接著房門哐當一聲合上,指顧之間眼前的一幕令他手中的點心跌落在地。
尺玉赤著腳渾身是血地站在堂屋,被風幹血淚覆蓋住了絕望的神情,他身上背著同樣狼狽的式粼,由於式粼口中含著尺玉的內丹,所以並沒有死後多時的蒼白,倒像是昏睡過去那般。
聽到聲響的尺夏連忙放下手中畫筆,匆匆從房間走出,在看清來人是尺玉的刹那,捂住了因震驚微張的嘴巴,“發生什麽事了阿弟……”
尺夏在靠近尺玉時,立馬覺察到了尺玉的內丹在式粼身體裏,她轉眼看向尺玉背上的式粼,心髒狠狠地擰了一下。
“他,他是死了嗎?”
遊止葉被尺夏的直言不諱驚得趔趄後退,他扶住門板看向尺玉臉上的新淚,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了。
太突然了——
尺玉啞然失笑,一字一頓地問道:“遊止葉,你告訴我……式粼哥哥為什麽寧願離開也不跟我說實話,在他眼裏,我……我是什麽?”
“如果我……半點都不重要,那他把蛟髯給我是什麽意思?”尺玉全身打戰,聲音抖到失真,“如果我重要的話,他怎麽能騙我,他騙我……”
“阿弟你別這樣……”尺夏心疼地用手擦尺玉臉上的血淚,“人族的命數是天定的,你若是不甘……”
“我不聽你說,我要聽……聽遊止葉跟我說……”尺玉背著式粼挪步向前,直勾勾地瞅著遊止葉,藍眸被染成了妖冶的紫,“你告訴我,你來告訴我,為……為什麽……”
“小午,我,我並不清楚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式粼將你看得比生命要重。”遊止葉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悲傷的血絲,他輕輕握住尺玉抖成篩子的肩膀,安撫道,“你先住下,我查清楚再給你答複好嗎?”
“不好……”尺玉搖頭,血淚如雨淅淅瀝瀝淋了一地,“我不用你查今天發生了什麽,我就問你式粼哥哥為什麽不跟我說實話……”
“這,大概是……他想讓你自由吧。”
遊止葉腦子也很亂,他搓了搓發麻的臉主觀推斷道,“人是這樣的沒錯,自己渴望的東西得不到,就想讓心愛的人擁有,式粼為了這場報複準備了太長時間……”
“可我不要自由,我要找他……”
尺玉恍恍惚惚打斷遊止葉,轉臉看向靠著他的式粼,悲泣道:“你錯了,你錯得太離譜了……我怎麽可能把自由看得比你還重呢,我們不是相戀的關係嗎……”
“你太自以為是了,我說了不用你給我規劃未來的……”尺玉嗚咽著用氣味腺輕蹭式粼的眉眼,“你既知遲早遺憾,怎麽舍得讓它提前啊,太糊塗了……”
尺夏看著尺玉這個樣子,唯恐再流血淚傷了根本,她蓮步閃至尺玉身前,輕聲道,“阿弟,你該休息了。”
繼而一記手刀劈暈了淚流不止的人,遊止葉見狀連忙接過滑落的式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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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玉醒時,視野所及的猩紅之色褪去,他下意識摸了摸身邊,式粼還在,可那股死寂依舊讓他如做夢般不真實。
他將臉埋在式粼臂膀,眼淚斷線般淌落,細小的抽泣在空**的屋子內如同心碎落地般叮咚喧嘩。
他湊到式粼耳邊,壓抑著哭腔呢喃。
“式粼哥哥……”
“小午,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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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黃泉碧落。
衫青唯恐錯過式粼最後一麵,心忙意急地穿行在奈何橋上。
排隊的魂魄數不勝數,他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頭部不具支撐力的筆直背影。
入了奈何,耳目皆盲,衫青顧不了那麽多,疾步上前拉住式粼的手,以仙法扶正式粼歪斜的頭。
四目相對的刹那,衫青眸光忽閃,點亮了式粼混濁的眼。
“恩公醒醒,你一定要記得尺玉,他定會去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