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式粼胸口的貓頭聞著微抬,眼珠子夠不著門口也抻脖子往過眺望,嘴裏嘀嘀咕咕說,“大清早的誰啊……”
“小午猜呢?”式粼反手在寫著好奇二字的腦門輕彈,朝聲音來處回道:“鏡二小姐若是有事不如進門說吧。”
其實猜出來人身份不難,他與尺玉此番出行並無遮麵,若是有心之人前來找碴絕無可能如此恭敬,店家更加不會在清晨擾人清夢,所以隻有一種可能,是昨夜不告而別的鏡葶嫣來道謝。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鏡葶嫣回到客棧本欲收拾好隨身物品趕早離開。但有些事逃避無用,不久前驚鴻郡剛與沐蓮宗訂下親事,待到立夏日她便會嫁給尺玉長兄。
即便尺玉如今被逐出沐蓮宗,可單憑救她出危難這一點,已是大恩。否則她顏麵掃地事小,恐怕會讓驚鴻郡留下汙名,於情於理她都該道聲謝的。
“葶嫣打擾了。”
在聽到業鳩抽出門栓後,鏡葶嫣吐息,抱著式粼的衣袍邁入地字一號房內。
式粼與尺玉乃和衣而眠,掀開被子將布靴套在腳上就能見人,沒什麽不得體的,當然式粼眼窩下方困倦的烏青除外。
“業鳩,去叫店家準備早膳吧,小午要吃咕咾肉。”式粼在瞥見嫋嫋婷婷的身影後,替鏡葶嫣支走唯一的外人。
他不緊不慢地將帕子浸入水中,麵無表情道:“倘使鏡二小姐是專門前來敘舊的,其實大可不必。我們素未謀麵,未來也路不相同,有些話說了反而多餘。”
尺玉還沒完全睡醒的腦袋被式粼三兩句話給繞暈了,他眼睛睜得馬大,正要開口,就被迎麵而來的濕帕捂住了嘴。
“通常叫得出名號的賊一旦失手都會選擇閉口不言,否則傳出去日後還如何在江湖立足?鏡二小姐說呢?”式粼給尺玉抹完臉,挑眼看向默不作聲的鏡葶嫣。
鏡葶嫣這才從詫異中醒過神來。
出身名門的尺玉正氣凜然合情合理,可式粼身居邪教高位竟如此和善,她始料未及。
看來江湖傳言真真假假不能盡信……
恍惚於眼見與耳聽之間,鏡葶嫣垂下眼簾訥訥道:“右護法的話,葶嫣聽懂了。”
“那就好。”式粼不冷不熱地點頭,就手擦了擦自己的臉,見人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又下逐客令,“衣袍是焚是扔鏡二小姐自行定奪就好,若無其他事,請回吧。”
“有。”鏡葶嫣被式粼一攆,忽而想起她還有話沒說,視線移去正在打哈欠的尺玉身上,“不知少宗主是否收到消息,葶嫣即將嫁入沐蓮宗,與你大哥成婚。”
“你說誰?”尺玉聽得眼睛一覷覷,腦海瞬間浮現他阿娘和森林貓頭窩生的小雜毛,很自然地對號入座了,“我大哥長得可沒我招人稀罕,以你的樣貌嫁他屬實可惜了。”
“可惜……”鏡葶嫣哽住。
盡管她早有耳聞尺家三兄弟屬尺玉最像宗主夫人,可再怎麽也不能貶低自己的親兄長吧?
就在尺玉與鏡葶嫣你一言我一語間,式粼手中擦臉的帕子被生生擰成了兩截,他恨不得一口咬掉尺玉“不守夫道”的嘴,將毫無邊界感的小貓咪rua得哇哇大哭。
陰晴難辨地勾起嘴角,式粼捏過方才還溫柔對待的小臉,逼視道:“既然小午覺得鏡二小姐嫁過去可惜,那依小午的意思鏡二小姐嫁給誰更為合適?”
尺玉搭眼一瞧,就知道式粼的腦袋又到缺弦時間了,這醋啊,酸得嘞~
他舔了舔說錯話的嘴唇,不等式粼給他臉捏變形,自己把嘴噘了起來,彎成眼尾邀請。
式粼未料尺玉今日“頂嘴”的方式如此討人喜歡,緊盯著撒嬌賣俏的眉眼,捏住貓臉的食指旁若無人地鑽入珠白齒縫。
尺玉被不按套路出牌的式粼驚得瞳孔微擴,但指腹壓在他舌麵致使他無法開口拒絕。
隨著指尖在口中強勢又溫柔地遊移,忽冷忽熱之感慢悠悠地由脊柱竄出,尺玉雙頰酡紅,嘴角和眸子的濕潤令他看上去楚楚可憐的。
式粼在尺玉淌口水前饒過了不乖的小貓咪,並俯身去奪屬於他的早膳。
失魂的尺玉在式粼貼過來時呼吸微窒,他悄然攥緊衣角,心道:人族簡直太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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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出閣的鏡葶嫣盯著式粼滑動的喉結,一整個麵紅耳熱住,但任她如何暗示自己非禮勿視仍著魔般深陷其中。
情事難懂,可不難從尺玉的神情中搜尋到甘願的痕跡,如此一來做實了尺玉非式粼不嫁的傳言,怪不得沐蓮宗會舍棄曾引以為傲的少宗主。
而她要嫁的那位,也會如式粼這般生人勿近,眼裏隻有她一個嗎?她突然感到害怕,害怕父母之命遠不如兩情相悅這般濃烈。
她不去槊州見她兒時的玩伴了,她要在成婚前夕去沐蓮宗與那位未婚夫培養些感情。
因為她無法想象假使沒有任何感情基礎,掀開蓋頭的那刻做如此親密動作,她會不會甩過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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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少時,業鳩端著茶水點心進門,式粼聞聲揉了揉尺玉發昏的天靈蓋,餘光內緊攥的貓拳可愛至極,也正是因為這無意的一瞥,發現了有處不算太顯眼的起伏。
他捏住通紅的小耳垂揶揄,“春來無事,貓貓的小鈴鐺又複蘇了?”
“滾滾滾……”尺玉麵色發窘地推開式粼,起身剛好對上鏡葶嫣的眼,當場尬住,“你咋還沒走呢?”
“……”鏡葶嫣赧顏,理了理喉嚨應道,“少宗主此行可是前往沐蓮宗?不知是否願意與葶嫣結伴同行?”
霧封山不似槊州近在眼前,鏡葶嫣又經采花賊一事缺乏安全感在所難免,眼下尺玉與式粼大婚剛過便出浪雁澗,八成是回門的,若能一路同行再好不過。
尺玉思及零嘴要被瓜分,果斷決絕,“咱們不順路。”
但他話音剛落,式粼那邊開口道:“鏡二小姐如若無懼流言,與我等結伴便是。退一萬步講,親戚之間相互照應也是應當。”
尺玉不可思議地轉過頭,看向式粼時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之前也不知是誰死活要與鏡葶嫣保持距離,如今變卦速度堪比青蛙吐舌,什麽人啊……
式粼這麽做自然有他的用意,尺玉對沐蓮宗再是無所謂,他亦不願聽到任何有損尺玉名聲汙言穢語。
如今鏡葶嫣多了一重未來宗主夫人的身份,一路同行會讓尺玉被逐出師門的聲音淡下去,也間接證明拋去江湖立場沐蓮宗與驚鴻郡私下還認這位幺子,何樂而不為呢?
式粼攬過尺玉笨笨的後腦勺,笑說:“看什麽看,不喝茶去嗎?”
“說看你了,真夠自戀的……”
尺玉朝莫名其妙的式粼齜了下牙,嘁的一聲往外屋走去。
式粼笑意更濃,箭步跟了上去,負手彎腰一湊再湊,“哥哥不自戀,哥哥戀貓貓好不好?”
“哎呀你煩不煩,跟個老流氓似的。”尺玉被肉麻得夠嗆,頭也不回地用手肘懟式粼腰眼。
式粼腳下忽地一滯,語氣低落道:“小午這是又嫌棄哥哥了?”
“誰嫌棄你了?少動不動就說喪氣話!”
尺玉急赤白臉的瞬息小腿倏緊,下一秒身體朝有力的臂彎直挺挺歪去——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嚇得尺玉圓瞳整整放大一圈,式粼可不管那事,將人形貓貓舉到嘴邊,不由分說地咬上恃寵而驕的貓臉。
“……”
貓貓頓時石化,雙腿繃得僵直不說,腳趾頭在布靴內誇張地開花。
他翕動著唇瓣,心裏那個能說會道的自己罵完式粼祖宗十八代,爪子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其實他可以反抗的。
於是,張口放了句狠話,“呀呀呀你咬疼我了……”
鏡葶嫣站在兩人身後,發現自己根本插不進式粼與尺玉的交流,這些無關風花雪月的尋常碎語,如春秫般神奇地釀出甘洌醇厚的美酒,讓淺嗅之人都有了醉意。
業鳩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