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越來越大,天空迅速變暗,並且開始下起了小雨。雷火在船舷邊上吐得稀裏嘩啦。斷刀本來饒有興致的欣賞著他的狼狽樣,看到異樣的天氣,臉色也開始凝重起來,雖然從來沒有遭遇過海上風暴,但這氣勢足以給每個人不詳的預感。斷刀將雷火從船舷邊拖了回去,所有人都躲在艙裏不安的望著外麵,船身劇烈的起伏,四周全是黑壓壓的海水,雨也沒有絲毫要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眾人這才發覺看起來如此大的商船在大海之中其實渺小的如同螻蟻一般。
“船會不會翻?會不會沉?我們會不會被魚給吃了?”舒陽這會也顧不上考慮誰尊誰卑的問題了,緊緊挨著義父驚恐的不斷問道。
“不會的,放心,船老大他們有經驗麵對風暴。”丁達安慰著他,其實他自己心裏也七上八下,他和大家一樣從來沒有這種經曆,而且是他力主大家出海,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自然難辭其咎。
“這船坐的真是過癮!比打架刺激!”斷刀兀自嘿嘿笑著,眾人都無暇欣賞他的玩笑,麵色凝重大氣都不敢喘。就連經曆過九死一生的魏傳勖心裏也感到了一陣恐懼。這種感覺和大戰完全不一樣,戰鬥中敵人清晰的就在那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算力戰不敵也很清楚自己將在什麽時候倒下。而眼下完全不同,你根本不知道接下來即將發生什麽,麵對根本沒有邊際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的汪洋大海和傾瀉如注的暴雨,一個人的力量真的是微乎其微,哪怕你是絕世高手,能將如此堅固的大船一拳打出一個透明窟窿,而風暴卻能輕易的將整艘船玩弄在股掌之間,隨時將其撕個粉碎。翻滾的黑漆漆的海水之下是否還潛藏著怪魚巨獸,它們有多大的嘴多長的牙齒,更是完全無從知曉。力量上毫無希望的巨大懸殊以及無從預料的潛藏危險才是我們真正恐懼和絕望的根源。
風暴終於真正來臨了,電閃雷鳴,狂風怒吼,海水推著漫天的慘白泡沫呼嘯前呼後擁,滔天的巨浪將船顛起又拋下,海水瘋狂的灌進艙裏,所有人都被摔得七暈八素,被又鹹又腥的海水澆的狼狽不堪。
“下帆!下帆!”巨大的風暴聲中隱隱傳來船老大聲嘶力竭的喊叫,可是如此大的風浪即便是再有經驗的水手也難以將主帆放下來,好幾名試圖解開繩索的水手被撲上來的巨浪卷入了海中,剩下的水手都隻能徒勞的緊緊抱著任何能固定住自己的東西,不敢再有絲毫動作。船老大咒罵著試圖親自去解帆,然而一丈多的距離此時就是一道天塹,船老大在甲板上被顛的滾來滾去,根本無法靠近主桅。
“我去!”黑風扶著艙壁站起身來。
“我和你一起。”魏傳勖也爬了起來,兩人緊扒著艙壁摸到甲板上。
“等一下!”魏傳勖吼道,他摸到一根纜繩,一頭綁在自己腰間,一頭扔給黑風示意他也綁上。黑風立即照做,兩人抓著船舷繼續往桅杆摸去。
“主桅要斷了!”水手驚恐的大叫,果然主桅杆傳來了陣陣不堪負重的咯吱聲,狂躁的風將巨大的船帆撐得像一個似乎隨時要臨盆的孕肚。黑風終於摸到了桅杆下,“快!老六!桅杆要斷了!”魏傳勖高聲叫道。
黑風來不及解繩結了,從懷中摸出匕首去砍。剛剛要揮動匕首之時一個巨大的浪頭打來,黑風頓時被卷進了海裏。魏傳勖被繩子拽的猛然撞在船舷之上,幸虧他及時抱住船舷上的欄杆才沒有被一起扯飛出去。
黑風被懸在船身之外**來**去,像隻暴雨中飄零的小蜘蛛。魏傳勖穩住了身子,待船身稍稍平穩一些,立即朝下吼道:“老六,我拉你上來!”吼罷右臂抓住纜繩用力一拉,黑風感覺到繩子的力量之後也順勢在船身上一蹬,頓時整個人飛了起來重新落到甲板之上。幸而匕首還在手上,黑風再度靠近桅杆,使勁朝拴住風帆的繩結砍去,粗大的繩結浸透了海水變得異常堅硬,加上船身劇烈的晃動,黑風一連砍了十幾刀才終於砍斷了兩個繩結,大帆終於墜了下來,然而搖搖欲墜的桅杆也在此時哢擦一聲斷成兩截,轟然砸在船身之上,木屑飛濺。
“副帆!副帆!”船老大在後麵拚命喊道,如果副帆也斷了,即使他們能僥幸捱過這場風暴,大船也將變成隻能隨波逐流的爛木頭,飄到哪是哪了。
黑風聽到船老大的呼叫,又朝副桅摸去,魏傳勖牢牢固定住自己身子,慢慢配合著他的移動。很快,黑風又順利放下了副帆,風力的作用頓時消減大半,船身傾覆的危險小了許多,然而巨浪的威脅依然不減,船身依舊隨著波濤不斷起伏,整條船不時撞進一堵又一堵黑漆漆的高達數丈的咆哮浪牆中。
“接下來怎麽辦?”魏傳勖回頭衝著船老大大聲吼道。
“生死在人,富貴在天,聽天由命吧!”船老大癱在甲板上抱著一截固定用的木樁哈哈大笑。
巨大的風浪和暴雨將船艙中灌進了不少水,船身正在逐漸下沉,斷刀將暈的不省人事的雷火和嚇得手足無措的舒陽綁在艙內柱子之上,命夜白照顧好舒瑢和丁夫人,自己和鐵郎、丁達、丁峰、筠娘等人下到艙底和水手們一起往外傾倒海水。劇烈起伏的底艙站穩都十分不易,眾人隻得緊扶了舷窗單手將水舀出窗外。
另外兩艘船就沒這麽好運了,因為沒有及時放下帆,一艘傾斜在海麵中迅速進水,另一艘直接被狂風掀翻過來倒扣在海麵上,船上近兩百人盡數落水。
“海麵上有人!”外麵的水手發現了海麵上被大浪推過來的落水者。
聽到呼喊的夜白搖搖晃晃的走出船艙,果然隱約看見翻湧的波濤中一個個時沉時浮的人頭。“你們待在這裏別動!我去救人!”夜白返回艙中抓起兩卷繩索,衝舒瑢和丁夫人叫道。
“我跟你去!”舒瑢叫道。
“太危險!別出來!”夜白說完,人已經消失在艙門之外。
夜白深吸一口氣,將繩索抗在肩上張開雙臂以小碎步急速前進,或許是因為從小練功下盤穩固,又練過太玄心經的緣故,在劇烈晃動的船身上以此姿勢前進竟然不太覺得困難,很快便溜到了船尾,夜白將繩索一頭牢牢固定在船舷上,將另一頭掄了幾圈用勁拋進海中。
“抓住繩子,我拉你們上來!”夜白運足了內力大聲叫道,離得最近的落水者聽到聲音立即奮力朝大船遊過來。
“我來幫你!”舒瑢的聲音忽然在身邊響起。
毫無防備的夜白嚇出一身冷汗,他實在沒想到柔柔弱弱的舒瑢會一個人摸到船尾來,“你怎麽過來了!太危險了!要是掉到海裏怎麽辦?快回去!”
“我不怕,就算有事你也會救我的!”渾身濕透的舒瑢似乎真的一點不害怕。
夜白倒抽了一口涼氣,這麽大的風浪,萬一落水他實在無法保證一定能救她上來,這可不是開玩笑。又是一個浪頭打來,夜白沒有絲毫猶疑,急忙一把將她拽進懷裏緊緊抱住,舒瑢立即順從的也緊緊反擁住他。浪頭像醋意大發的情敵毫無理智的將自己狠狠砸在兩人身上,腥鹹的海水衝刷的兩人根本睜不開眼。待浪頭過去,幸而兩人都安然無恙,夜白抹了一把臉,趕緊替舒瑢撥開臉上淩亂的綹綹頭發,舒瑢被海水嗆的連聲咳嗽,待能睜開眼了,竟然望著夜白笑了起來。
夜白無奈,知道現在是沒法趕她回去了,隻得用另一根繩索從她脅下穿過將兩人捆在一起拴在船舷之上。
“你看,現在我們倆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你別想丟下我!”舒瑢得意的笑道。
夜白搖搖頭,望船下望去時,已經有人拉住了海裏的繩子。夜白雙手交替往上拉,舒瑢也伸手幫忙,不多時,第一名落水者被拉了上來。很快第二名,第三名。待兩人奮力拉上十多名落水者的時候,風浪終於漸漸小了,船身晃動沒有那麽厲害了。那些被救上來的人休息了一陣之後也紛紛找來更多的繩子幫忙,折騰了大半宿之後,近百名落水者被拉上了船,黑壓壓的或坐或躺擠滿了甲板。
風浪終於漸漸平息,大船逐漸恢複了平穩。
“咱們救了這麽多人!”舒瑢望著夜白輕聲說道,言語中充滿著自豪,“你真了不起!”
“想不到你一個弱女子,也能有這麽大的能耐。”夜白一邊解兩人身上的繩索,一邊由衷的讚道。
“那你還說我‘弱’女子?”舒瑢調皮的望著他。
夜白想了一會,想到一個詞,“巾幗英雄!”
舒瑢笑了起來,“我才不是什麽英雄,我是你身邊的小嘍囉!”
“小嘍囉?”夜白也笑了,“你問問他們會不會同意自己的救命恩人是個小嘍囉?”
舒瑢似乎沒聽見,眼光一直沒有離開他身上,“咱們就一直這麽綁著吧?這樣到哪都有個高手保護我,多好!”
夜白笑了一下沒有回答,望著她一身髒兮兮濕淋淋的樣子,心中頓生憐惜之意,柔聲說道:“累壞了吧?”
“嗯。”舒瑢確實累癱了,手上也早已磨出了數個血泡,但之前一直恍然不覺,此時聽到他的問候才頓時覺得疲憊與疼痛一齊襲來。舒瑢悄悄將手藏在身後,隻將頭輕輕靠在夜白肩膀上。夜白也感覺筋疲力盡,兩人互相依偎著靠在船尾,望著前方重歸寧靜的海麵不再說話。
這些獲救的人多半都是東麗水手,幾名最先被救上來的水手忽然跪下來朝著舒瑢和夜白深深的叩下頭去,其他水手隨即紛紛效仿,到後來幾乎所有人都伏在在了甲板上,口中念念有詞。
兩人望著這一大片恭謹的人群嚇了一跳,趕緊起身將為首幾人扶起,於是所有人都跟著慢慢起身,睜大雙眼虔誠的望著舒瑢和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