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朵妹妹來信了!”鬆桃一陣風似的闖進柏坤的房中,一頭撞在正要出門的鬆梅。
“你幹什麽大呼小叫的?不成體統!師父正要打坐呢!”鬆梅扶住師妹嗔怪道。
“原來師姐也在。”鬆桃不好意思的說道。
“你說誰來信了?把你高興成這個樣子?”鬆梅好奇的問道。
“眉朵妹妹!從虎狼關來的!”鬆桃興奮的晃晃手中的信封。
“真的?”鬆梅也不覺提高了嗓音,眼神陡然一亮。
“好了,拿給我看看。”柏坤緩緩說道。
“是!師父!”鬆桃恭恭敬敬的遞上信封,立在一旁不肯走。
鬆梅本來要出門,這時候也重新轉回房裏,好奇的看著師父慢慢的揭下封泥,從信封中抽出信箋緩緩展開。
柏坤細細的瀏覽了信中的內容,鬆桃和鬆梅在一旁止不住的去偷偷瞧信中的內容,尤其是鬆桃,脖子伸得像長頸鹿一樣長,眼睛瞪得老圓。
“師父,朵妹妹……說了些什麽?有沒有……提到我?”見師父看的仔細,鬆桃在一邊等的著急,忍不住出聲問道。
“你急什麽?看完了師父自然會告訴你。”鬆梅戳了師妹一下。
“別看你一副看起來沉穩的樣子,其實心裏弄不好比我還急!”鬆桃瞪了師姐一眼,反駁道。
“好了,你倆別吵了。”柏坤緩緩的將信箋折好,“眉姑娘說年關將近,關中也不算繁忙,邀請咱們去虎狼關相聚,一起過年。”
“真的?朵妹妹真的是這麽說的?”鬆桃興奮的跳了起來。
柏坤轉頭瞅了一眼徒弟,展顏笑道,“都多大了還跟個小孩子一樣!一點事情高興成這樣!”柏坤正欲將信箋塞進封裏,停了一下遞給鬆桃,“不信你自己看。”
鬆桃迫不及待的接過信,匆匆掃了幾眼,轉身一把抱住師姐又蹦又跳,“太好了師姐!太好了!我們可以去看朵妹妹了!”
鬆梅躲著她晃來晃去的腦袋說道,“瞧你激動的,師父還沒答應說去呢!”
鬆桃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得意的忘了形,鬆開師姐朝著柏坤可憐兮兮的央求道,“師父!咱們去吧!好久都沒有見到朵妹妹了,想必您老人家也一定想她了吧?再說邊關風光與這裏一定大不相同,師父您也一定想看看吧!”
“你一口一個老人家的,把咱們師父都叫老了!”鬆梅抿嘴笑道。
柏坤忍不住一笑,沒有說話。
“師父——”鬆桃拉長了聲調撒嬌道,“反正那些師妹們也都要各自回家過年,咱們閑著無事就去走一趟嘛!”
“你可知道從這裏到虎狼關來回一趟要多久?又要多少花費?”鬆梅笑道,“出一趟遠門哪那麽輕易說去就去的。”
“哎呀師姐,你到底幫誰嘛!”鬆桃有些不開心的嘟起了嘴。
“那還用說?當然幫師父羅!”
“可是你怎麽知道師父就不想去?”
柏坤站起身來道,“好了好了你倆別爭了,都吵死了。等為師考慮一下。”
“是。”鬆梅答道,扯了鬆桃便往外走。
“哎!”鬆桃被拉出房門忽然又探進頭來,“師父,別考慮太久哦!”
第二日,柏坤一早便要出門,叮囑鬆梅鬆桃道,“為師下山一趟,你二人帶著師妹們練功,不許偷懶!”
“是!”二人應聲答道。
待師父出了門,鬆桃立即興奮的猜道,“師姐!你說師父是不是去準備上路的東西了?”
鬆梅看著師父遠去的背影說道,“別盡瞎猜!好好做事去!”
柏坤騎了馬一路下了山,徑直往天屏山而去。那年因為相救孫若錚,父子二人一定要重金酬謝,但無論二人如何勸說柏坤堅持不受,後來孫若錚靈機一動,便在西陽城外不遠的五峰山上買下了一處荒置的道觀,柏坤師徒幾人無處安身,推辭不過也就接受了。因為此地離西陽城太近,為了避免麻煩師徒幾人將此地收拾一番之後改名為靈秀劍閣,也不再作道士打扮,收些附近的弟子傳授劍法,算是在此處安頓了下來。柏坤心存感激,但又不願與這些達官貴人過多來往,便時常到附近天屏山上的飛雲庵替孫若錚父子祈福算是感恩。
天屏山相對險峻,柏坤將馬匹栓在山下,自己步行上山。近年來佛教大盛,天雲庵的香火也是頗為興旺。柏坤照例去拜了菩薩,上完香後眼角餘光隱約看到旁邊有個正欲參拜的婆婆似曾相識,轉頭打量之下發現正是前些次也曾遇到過的,今日碰巧又撞見了。那婆婆也認出了柏坤,兩人互相禮貌的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柏坤便欲出門。正跨出殿門之時柏坤耳朵裏隱隱聽到“虎狼關”幾個字,柏坤心中一動,便跨出殿門立於一旁,假裝觀賞院中景致留神聽那婆婆說話。那婆婆小聲念叨著,聲音極輕,但柏坤這些年功力也是進步不少,大致都聽的明白,似乎是在求菩薩保佑她的兒子在虎狼關平平安安之類。
“老人家的兒子也在虎狼關?”柏坤忽然有了和這位老婆婆攀談一番的心思,於是便等她拜完菩薩出來之後一路不緊不慢的跟隨,直到走到山道上一處行人稀少的僻靜之處,柏坤進走一步追了上去,出聲呼喚道,“老人家,今日又來上香?”
老婆婆顫巍巍的轉過身,抬起頭打量了柏坤幾眼,緩緩說道,“哦,是姑娘呀,我還以為我耳背聽錯了。”老人家停下腳步拄了拐杖,喘了幾口氣繼續說道,“是啊,來拜拜菩薩,保佑我兒子平安,一把老骨頭了,別的也做不了什麽了。”
“您孩子有您這樣的母親真是他的福氣!”柏坤讚道,“老人家,您兒子可是在虎狼關?”
“正是,姑娘怎麽知道?”老人家疑惑的問道。
“剛才無意間聽您拜菩薩時說的,小女子並非有意偷聽,還請老人家不要見怪。”柏坤施了一禮,言辭懇切。
“哦?無妨,無妨。不過,姑娘耳朵可真靈。”老婆婆一邊說一邊挪著碎步四處張望,似乎想找個地方休息。
柏坤見狀立即上前扶住她慢慢走到路邊一塊還算平整的石頭上坐下,“走累了吧老人家?坐著歇會兒再走。”
“謝謝姑娘了,我第一次看見你便知道姑娘是個善心人,姑娘會有好報的。”老婆婆坐好了感激的望著柏坤連聲讚道。
“婆婆謬讚了。對了,這山路可不好走,您今兒怎麽一個人來了?前幾次到看到有個丫鬟陪著您。”
“你說小翠啊?那丫頭家裏有事要回去幾天,我想著精神頭還好,便自己上山來了。”老婆婆一邊輕輕捶著腿一邊說道。
柏坤見這老婆婆頭花幾乎全白了,彎腰駝背滿臉皺紋,想來將近古稀之年,但身上收拾的利落幹淨,思維明晰口齒清楚,頭上還插了一支銀釵,之前還帶著丫鬟,估摸著該是大戶人家出身,便問道,“老人家,您兒子怎麽不陪在身邊,去了虎狼關那麽邊遠的地方?”
老婆婆歎道,“唉,說來話長。我這小祖宗自幼不肯讀書,就喜歡舞槍弄棒,從小立誌什麽要保家衛國,他大哥在衙門裏當差,本來給他謀了份差事,非不去,就要去當兵!姑娘你說說看!唉,老身也拗不過他,隻好讓他去了。誰知道一去就被遣到了虎狼關,這都好幾年了不見人影,真是愁死老身了!”
柏坤心道,“按照舊例,派去戍邊最多兩三年就該回轉了,難道已經……已經……”柏坤不敢繼續亂響,便問道,“戍邊不應該兩三年就可回轉麽?”
“去之前也是這麽說的,最多三年便可回來,誰知道這都快五年了也不見回來,早知如此,老身說什麽也不會讓他去!”
柏坤心裏咯噔一下,忙問道,“可有書信往來麽?”
“書信倒是有的,就是邊關太遠,一年也盼不到幾回。最近一次還是一個月前了。”老婆婆歎道。
柏坤心裏安定了一些,安危老人家道,“那就還好,老人家不必太擔心,也許就快回來了也說不準呢!”
老婆婆又長歎了口氣,歇了一會才說道,“本來一直都還是報平安的,最近這一兩年也不知怎麽了,來信總是提到缺糧。老身就奇怪了,這麽大個朝廷,怎麽連這些娃娃們的糧食都供不上了?他兄長便在府裏當差,說朝廷一直都按時間如數押運糧草過去的,難道這些糧食都在半道被土匪劫了不成?還是被那些天殺的狗官們給貪汙了?”老婆婆說到後來便激動了起來,拐杖在地上重重頓了幾下,突然開始連聲咳嗽。
柏坤見狀趕緊替老人家撫背順氣,柔聲安慰道,“老人家別激動,也許事情沒那麽遭,既然朝廷一直按數押運,大概是路途遙遠半道上耽擱了也說不定。”
“唉,也許吧。”老婆婆慢慢平靜了下來,雙手合十在胸前不斷輕聲反複念叨著“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柏坤望著這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心中一陣傷感,心道若是我也有這麽一位知暖知熱疼愛有加的老母親該多好。
正發怔之時隻覺手上一暖,低頭看去,卻是老婆婆握住了自己的雙手,隻聽老婆婆又說道,“姑娘人又美心也善,菩薩也會保佑你的。”
柏坤心裏一暖,忽然就脫口而出,“老人家,剛巧過些日子我要去虎狼關探親,您有沒有什麽東西或者什麽話要帶給您孩子?我給您捎過去?”
“真的?”老婆婆抬起頭來,渾濁的老眼中綻放出驚喜的光亮,握住柏坤的手也在微微發顫,“姑娘,你真的要去那裏?”
其實柏坤話一出口就已經後悔了,畢竟虎狼關途路遙遠,走一趟花費時日盤纏不說,弟子們的功夫無人監督也會落下不少,怎奈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再說半路也可繞道神龍峰去穀中祭奠祭奠亡夫,何況眉姑娘和王爺也確實有不少日子沒見了,再者倘若真如老婆婆所言,關中缺糧而朝廷又確然如數發放,那這個中定然出了什麽岔子,這位寧王爺說不定還蒙在鼓裏,去提醒一下也有必要。想來這老人家與自己素昧平生,當不會出言誑騙自己。
想到這裏,柏坤微笑著點點頭,“當然是真的,老人家若信得過我的話。”
“信得過!信得過!”老婆婆欣喜的連連拍著柏坤的手,“那這樣!姑娘家住哪裏?明日!明日老身差人將東西送到府上!”
“小女子腿腳靈便,您告訴我地方,我到您府上去取就是了!”
“那怎麽好意思!還要勞煩姑娘跑腿!”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就這麽定了!”柏坤笑意瑩然。
“好好!依你!依你!”老婆婆眉花眼笑,喜不自禁。
“來,我送您下山!”
“好!好!”
柏坤回到劍閣中,鬆桃老早便瞧見了,遠遠迎了上來,“師父!師父!瞧您一臉喜色,是不是決定去了?”
柏坤故意不理她,徑直往裏麵走。
“師父!師父——”鬆桃又纏上來使出了她的磨人攻勢。
“我看你一夜都沒睡好吧?盡想著這事了!有沒有好好督促師妹們練功?”柏坤假裝繃起臉來。
“當然有!當然有!不信——梅師姐可以作證!”鬆桃信誓旦旦的說道。
“你倆還不是一個鼻孔裏出氣!”
“師父——”鬆桃的又軟又糯的聲音在背後拖的老長,像日落時分身後的影子。
“有這閑工夫跟為師磨嘰,還不如早點去收拾東西!”柏坤忍住笑,繼續朝裏走。
“真的!師父!太好了!我這就去告訴梅師姐!”鬆桃興奮的一蹦丈餘高。
“她去不了,總得留個人看家。”柏坤輕輕推開房門,聲音低了下來。
“啊——那……那師姐該多掃興!”鬆桃怏怏說道。
“要不——”柏坤扭過頭來,一隻腳已經跨進房裏,“你倆換換?”
鬆梅雖然感到遺憾,但她是個通情達理之人,對師父的安排不會有什麽異議。三日之後清晨,鬆梅率領師妹們一路將師父和桃師妹送下山,鬆桃轉過身來拉住師姐的手,眼圈都有些紅了,“師姐,我一定會替你向朵妹妹轉達你的話的……”剛開口說了一句,竟然有幾滴眼淚落了出來,後麵的話便沒法再說出口。
“好了好了,不就去個虎狼關麽,看把你給美的,沒羞沒臊,師妹們可都看著呢!”鬆梅打趣道。
“那師姐,你保重!”鬆桃眼眶裏噙著淚,不敢抬頭。
“知道了,你也一樣,照顧好師父。”
“嗯,我會的。”
“恭祝師父、師姐一路順風!”弟子們齊齊施禮說道。
“大家保重。”柏坤回了一禮,翻身上馬,“好了,大家都回去吧,好生看管家裏。”
“是!”眾弟子齊聲答道。
望著師父和桃師妹兩人兩騎遠去的背影,鬆梅也忍不住低頭拭了拭眼角的淚。
一路往西北行去,出了京畿地界之外沿途各州縣都存在不同程度的饑荒,官道上時有可見舉家出逃的災民,亦有不少刁民懶漢趁機占山為王趁火打劫,盤剝欺負過往災民商客。柏坤與鬆桃二人雖是女流,但裝束一見便是武林中人,因此一路倒也無人敢惹,算得平安無事。數日之後兩人進入澤東境內,柏坤命鬆桃在城內客棧暫且安頓幾天,自行繞道去了神龍峰。
自從那日大雪紛飛之中下山,迄今為止已有六七年之久。闊別這許多年再度進山,心中自是百感交集。柏坤騎了馬信步行去,一路不住抬頭仰望四周高絕聳立的奇峰異石,想起這裏便是自己曾經度過了近二十年時光的地方,如今看起來確是那麽熟悉又那麽陌生。在這最高的峰上有她執掌多年的坤道院,如今不知變成了什麽樣子?她很想上去看看,但也曾聽說現在的青陽觀早已物是人非,貿然上山不僅徒添煩惱還可能惹禍上身。柏坤想到過去的林林種種,還有那天在大雪中解救自己和一幫弟子的究竟是誰?一直也沒有答案。這些年飄零在外本以為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如今重返故地,一觸見這些熟悉的峰巒景象花草植屬,這些往事瞬間便鮮活起來曆曆在目,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柏坤思緒飄**,神遊深處之時不由深深長歎一聲。
柏坤此番不是上峰而是進穀,因而走的是一條人跡罕至的隱秘小道。走不多遠道路便極為崎嶇狹窄,馬匹難以通行,柏坤便將坐騎藏在附近的密林之中自行徒步進穀。
深穀中日照難進敗葉堆積,極是潮濕陰暗,兩側都是壓迫而來長滿青苔的絕壁,柏坤仗劍在手小心的一路前行,足足走了有近兩個時辰,終於來到了神龍峰下。
不遠處絕然挺立的崖壁如此刺目,柏坤的心逐漸開始加快了跳動。她快速的穿過低矮茂密的灌木草叢,很快便發現了那個熟悉的洞口。
柏坤正要進入,忽然警惕的停了下來閃到一側四處打量。
離開了這麽多年,四周的雜木荒草已經繁盛的不成樣子,但洞口卻並沒有被遮掩住顯得很是突兀,而且竟然還隱約有一條小道通往洞口,分明是人的足跡踩踏出來的。
“難道這裏經常有人出入?那九哥的墳墓一定被人發現了!”柏坤的心陡然開始狂跳,麵色發白。
柏坤緊握著劍柄凝神屏息觀察了許久,確認四下無人之後這才慢慢的湊到洞口,拾起一粒石子彈指射進洞內。
石洞很淺,石子砸在洞壁上的回響瞬間便清晰了傳來,一切並無異樣。柏坤吸了口氣,低頭進了洞裏。
眼前的景象果然不出其所料,簡陋的床鋪和火塘,還有周圍散落的壇壇罐罐,顯然是有人在這裏住過。柏坤蹲下來觀察火塘,塘灰早已涼透甚至有些泛潮,裏麵還埋了一些短小的獸骨,顯然很久沒有生過火了。那些瓦罐也落了厚厚一層灰,並無任何指印在其上。柏坤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轉到九哥的墳墓之前,墳墓依然完好,看起來似乎還多了一些石塊,目前栽立的木牌也毫無異狀。
“或許是有獵人暫且來住過吧?看樣子還對九哥的墳墓很是恭敬。”柏坤的心這才逐漸安定下來,心情一放鬆,九哥的音容笑貌,還有那日懸崖苦鬥,自己後來舍身下穀安葬九哥的情形頓時浮現出來。
“九哥!”柏坤痛苦的悲呼一聲,眼淚頓時簌簌而下。
柏坤撫著九哥的木牌悲慟了好久,才想起來背後的包袱裏還準備了祭品,忙擦了擦眼淚取下包袱解開,取出一碟水果,一碟胡餅擺好,又祭灑了酒水,對著他的木牌鄭重說道,“九哥,你若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小妹能手刃那匹夫為你報仇!”
冬日的太陽下山很早,這山穀本就幽邃陰森,更是早早就暗了下來,柏坤擔心天黑了出穀不太好走,隻得起身戀戀不舍的出了石洞。
“坤妹——”
剛沒走出幾步,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似乎包含著壓抑的思念之情的輕聲呼喚。
柏坤猛然一驚,回頭望去卻四下無人。“大概是思念過度幻聽了吧,這種地方怎麽會有人叫自己?”柏坤自嘲了一下,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坤妹——”
如果剛才那一聲在毫無防備之下突然冒出,讓她覺得可能是精神上出了問題,那這一聲卻是聽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穀裏有人!
“誰?誰在那裏?”柏坤緊張的四處搜尋,卻仍然沒有任何發現,這裏茂密的灌木和亂草足以掩藏住好些大活人,“九哥?九哥是你嗎?九哥……你不要嚇我……”
“是我,坤妹。”身後的一蓬亂草之中站起一人,看樣子已經躲在那裏很久了。
“你是……七哥?”柏坤終於認出了眼前這個幹癟枯瘦頭發蓬亂幽靈一般出現的人,正是柏塵。想到他和柏嶽是一丘之貉,柏坤原本有些欣喜的心情瞬間黯沉了下來,冷冷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不會是他讓你守在此處來拿我的吧?”
柏塵晃了晃手臂苦笑了一下,“坤妹,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還怎麽能拿你?”
柏坤這才注意到他左臂上還纏著厚厚的布條,像是上著夾板,胳肢窩裏還拄了根木棍當做拐杖。
“我是來祭奠九弟的。”柏塵拄了拐杖一跛一跛的走了出來,艱難在柏坤近前蹲下,解開背後掛著的包袱,裏麵果然也是一些果品和麵餅之類的祭品。
“謝了,九哥受不起你這番情意。”柏坤依舊麵色冰冷。
“坤妹,我知道你心裏恨我們,可是……可是我們都被他給騙了,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就是拜他所賜!”柏塵淒然道。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柏坤轉過身去不肯看他,望著出穀的方向恨恨說道。
“唉——”身後傳來一聲長長的無奈歎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正在遠去,柏坤回頭一看,卻見七哥正慢慢的進了洞裏。柏坤有些不放心的跟了過去,見他極為緩慢的在柏鬆墓前坐了下來,用能動的右手慢慢整理祭品,卻不小心打翻了果盤,幾個水果滾得到處都是。
柏坤見他形容枯槁一身傷殘,和以往完全判若兩人,想到這入穀之路如此難走,他拖著這樣的軀體是怎麽捱進來的,也算是誠心了。想起以往七哥對自己也頗有情意,九哥之死和他也並無直接關聯,現在他落成這幅樣子也算是遭了報應,心中慢慢就軟了下來,走進洞中幫他收拾。
“謝謝!”柏塵沙啞著聲音說道。
“你怎麽會搞成這幅樣子?”柏坤一邊整理祭品一邊問道。
“說來話長。”柏塵苦笑了一下,“你願意聽嗎?”
柏坤沒有說話,算是默許。
“還記得蒼隼嗎?”
柏坤愣了一下,回想了起來,“記得。”
“三師兄、四師兄、你都走了,九弟也不知所蹤,七哥一人在庫房沉悶無比,便時常去抓隼來吃。有一日我追一隻隼,一直爬到了鷹嘴岩,恰好聽到崖上有人說話。”
“是柏嶽?”
“嗯,還有一人師妹你猜是誰?”
“鷹嘴岩隻有掌門和親傳弟子才能上去,他那麽多弟子,我又怎麽知道是哪一個。”
“都不是。”柏塵緩緩搖頭。
“不是?”柏坤有些驚奇的轉過頭,“那是誰有這麽大膽子?不過——”柏坤轉念又想到,“以他的為人,自然也不把什麽規矩放在眼裏,多半是約些不三不四的人見麵吧。”
“是鬆杭。”
“鬆杭?”柏坤失聲叫道,“掌門師兄之前的棄徒鬆杭?”
“正是。師妹恐怕還不知道吧,掌門師兄已經死了,就死在鬆杭的手上。”柏塵輕聲說道。
“掌門師兄——死了?”柏坤驚的張大了嘴巴,“怎麽可能!鬆杭雖然是他的親傳弟子,就算他天資再好,又怎麽可能是掌門師兄的對手!”
“武功不如就未必殺不了對方,一個人但凡起了害人之心,那就什麽下三濫的法子都想得出來。”
“掌門師兄是怎麽死的?你說!你快說!”柏坤一把抓住柏塵的左臂搖晃道。
“師妹快鬆手!快……”柏塵突然臉色大變,汗瞬間就從額上冒了出來。
柏坤這才意識到七哥的左臂上還有夾板,急忙鬆了手連聲道歉。
柏塵緩了好一會,才繼續說道,“具體怎麽死的他們沒說,但鬆杭親口承認是他做的。”
“這個大逆不道的狗賊!我一定會殺了他替掌門師兄報仇!”柏坤霍然站起身來,恨恨大罵道。
“柏嶽竟然跟這種無恥小人勾結在一起,他們要幹什麽?”
“你知道這鬆杭是什麽人嗎?”柏塵沒有直接回答,繼續說道,“他是當年黑衫王的兒子。”
“黑衫軍?”柏坤奇道,黑衫軍作亂時柏坤年紀尚幼,因而對其隻知其名而不解其詳。
“就是當年的黑衫軍。”柏塵道,“鬆杭跟隨三師兄學藝,就是為了日後為黑衫軍效力。後來他的來曆被三師兄發現,三師兄一怒之下將其驅逐師門趕下了山。後來不久黑衫軍就被朝廷剿滅了。如今鬆杭一直在暗中召集舊部意圖起事,他來找柏嶽就是勸說其助他一臂之力。”
“簡直是癡心妄想!”不待柏塵說完,柏坤怒道。
“可是大師兄禁不起**,答應了他。當年演武場有那麽多弟子呼應大師兄,氣的三師兄當場下山,其中多半都是鬆杭安插的黑衫軍的人。”
“原來是這樣!我說怎麽會有那麽多弟子都甘願和他一起沆瀣一氣,清白不分!”
柏塵繼續說道,“後來他們發現了崖下有人,便終止了談話。我爬回到庫房之時,大師兄已經在那裏等我了。”
“也難怪。那裏的絕壁如此險峻,尋常采藥的都不敢去,也就隻有五哥六哥他們還有你上的去,那裏離庫房又最近。”柏坤緩緩點頭道。
“大師兄逼我加入他們,我不肯。你知道七哥我一向胸無大誌,素來膽子也小,這種造反叛國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敢去做的,所以我就哀求他放我下山,我保證不吐露任何秘密,誰知道他一點情麵都不講,一定要我服下‘離心散’才肯放過我……”
“‘離心散’?這麽惡毒下作的東西他怎麽會有?”柏坤驚得說不出話來。
“咱們這位大師兄,不知道有多少秘密在瞞著我們。”柏塵苦笑道,“吃了這東西便隻能終身乖乖臣服於他,你七哥雖然沒什麽本事,卻也不願受這種屈辱,便從崖上跳了下來意圖一死求個幹淨。誰知道命不該絕,被四哥給救了。”
“四哥?”柏坤又是一震,“四哥不是早就遠走高飛了嗎?他怎麽……還在這裏?”
“四哥也是聽聞了三師兄的死訊,這才折返了回來意圖找大師兄報仇,但青陽觀現在弟子太多,四哥沒有把握,在穀中偶爾發現了這個石洞,便暫住了下來。”
“你是說,這石洞是四哥一直住在這裏?”
“是的。我從崖下跌下來被樹枝掛住幸得未死,恰好被四哥發現救了下來。若不是四哥碰巧住在這裏,我恐怕連個收屍的人都不會有。”柏塵聲音淒楚,低頭長歎。
“也是冥冥中自有定數。”柏坤喃喃道,“那四哥人呢?”
“四哥照料了我許久,待我傷好的差不多了便把我安頓在穀外一處農戶家中,自己去了虎狼關。今天我是第一次進穀,想來祭掃下九弟,之前我躺在這裏沒法動彈,也……也沒能夠好好看看九弟……沒想到碰巧遇上了你……”
“虎狼關?四哥去虎狼關做什麽?”柏坤無心聽他細說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急急問道。
“如今青陽觀人多勢眾,地勢又險要,一旦作亂除非有大批官軍前來清繳,否則無法平定。聽說虎狼關的寧王爺是個好官又手握重兵,四哥前去找他去了。”
“四哥去找寧王爺,那還真是找對了人。”柏坤麵露微笑,“不過——寧王爺不認識四哥,怕是不會輕易信他。”
“好刀也要試上一試,絕對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怎麽,聽坤妹的語氣,你認識這位寧王爺?”柏塵奇道。
柏坤沒有答話,小心的扶起柏塵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出去吧。”
柏塵點點頭,拄了木棍在柏坤的攙扶下一步步朝穀外走去。
兩日之後柏坤到城中與鬆桃匯合,師徒二人一齊快馬加鞭朝虎狼關趕去。越往邊關走,饑荒程度越嚴重,沿途的饑民也越來越多。柏坤愈發覺得老婆婆所言是真,邊關缺糧恐怕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即便是朝廷的糧草順利押運出京,沿途盜匪多如牛毛,說不定就在哪裏被膽大的給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