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鶴悄悄從戰團中退了回去。殺得一片鮮血狼藉的情況下沒人注意到他,而且他的身手對於這些弟子們來說本就快的來不及分辨。

在他偷偷打開暗庫在包袱中塞滿了金銀準備從後洞撤離的時候,夜白的聲音在暗中顯得無比清晰,“五師叔,你這是要幹什麽?”

柏鶴大吃一驚,顫聲問道,“誰?誰?”

“五師叔從崖上下來的時候小侄還在想,雖然你們趕走了我師父,但也許隻是大家立場不同,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樣。”

“原來是你!”聽到是夜白的聲音,柏鶴漸漸放鬆了下來,“五叔不過是喜歡錢而已,試問又有誰不喜歡?五叔為觀中辛苦這麽多年,拿一份屬於自己的,不算什麽吧?”

“那坤師叔呢?外麵那些師兄弟們呢?你鼓動他們跟官兵拚命!現在坤師叔已經死了!你卻在這裏……這裏……”夜白氣的渾身哆嗦無法再說下去。

柏鶴微微一震,這才看清夜白腳下軟軟躺著的十妹,“青陽觀沒了,五叔不想死。你若願意,這裏的東西你隨便拿吧,五叔不攔著你。”柏鶴慢慢的將包袱在身上係好,目光重又在十妹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抬腳欲走。

“把門打開!”夜白舉起了手裏的劍。

柏鶴充耳不聞,依然要走。

“把門打開!”夜白又說了一遍,一個字一個字,無比強硬。

“開門?放他們進來?”柏鶴嗤笑道,“老大、老三、老七、老九老十都死了,五叔要是那麽傻,怎麽能混到現在?”

夜白將劍遞到五叔麵前,“別逼侄兒無禮!”

柏鶴輕輕的用手指偏過劍鋒,“就憑你?也想留住我嗎?”

“得罪了!”夜白冷冷喝道,嗓音滿是怒意。

一動起手來柏鶴就感到後悔莫及。數年不見,夜白的功夫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而在托大之下他竟然連劍都沒有拔出。然而此時背後背負著沉重的包袱,在對方精絕無縫的劍招之下更沒有機會拔劍了。

柏鶴慢慢被逼到石門邊上,退無可退。夜白的劍鋒泛著冰涼的氣息,離他的咽喉不過半寸。

“打開!”

柏鶴仍然抱著一絲僥幸,“小白,你不會對五師叔動手的,對吧?我沒有害過你師父!”

“打開!”夜白幾乎是吼了出來,劍尖又往前遞了半寸。

“我開!我開!”柏鶴無法,隻得摸索著啟動了石門機關。

無法衝出重圍的弟子們漸漸重又退回到了庫房,本來已經給絕望的弟子們忽然見到一扇門,狂喜過望,立即拚了老命往裏麵擠去,生怕自己落在外麵淪為刀下鬼。一陣大亂之後,幸存的弟子們大多湧進了暗庫,夜白立即扭動機關,沉重的石門緩緩閉上,外麵的喊殺聲瞬間便消失無蹤。

暗庫中的燭火逐一亮起,夜白劍指著柏鶴慢慢從暗處走了出來,眾人突然重新見到監觀,又是一陣騷亂。

“五師伯?”

“監觀?”

……

“你們還看什麽?這個逆賊以下犯上,給我殺了他!”柏鶴立即大叫道。

數名不明就裏的弟子提劍向前蠢蠢欲動。

夜白的劍鋒始終離貼著柏鶴的喉嚨,“你們在外麵拚命,他卻躲在這暗庫裏不肯開門,大家好好看看他背上背的是什麽!”

眾弟子這才注意到監觀背後的大包袱,不由麵麵相覷。幾名弟子想上前查看,終究畏於平日裏監觀的威勢,走了兩步又縮了回去。

“我來看看!”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叫道,渾身是血的廚子阿四擠了出來,一刀挑破了柏鶴身後的包袱,隻聽叮當一陣亂響,黃的白的圓的方的滾了一地。

“這便是你們的監觀!在外麵慫恿你們送死,自己卻偷偷藏了財物逃命!”夜白大聲道,聲音在暗庫中轟然回響。

阿四愣了片刻,厲聲叫道,“柏鶴!你還有何話說?”

精明如斯的柏鶴此刻也慌了陣腳,拚命思索該如何應對。

阿四又叫道,“早在幾年前十師叔就曾揭發過他們的惡行,大家還不相信,現在你們都親眼看到了吧?十師叔為救我們已經死了!你們說我們該不該為她報仇?”

眾人沉默了片刻,鬆年突然吼道,“對!該為十師叔報仇!”

“對!”

“對!坤師叔報仇!”

……

稀稀拉拉的喊叫很快便匯聚成了怒吼,眾弟子在阿四等人的率領下提了劍慢慢朝柏鶴圍了過去,夜白撤了劍,靜靜的看著他。

這回柏鶴徹底慌了,“你們……你們想幹什麽?造反嗎?”

眾人依舊越圍越近。

“還不給本監觀退回去!”柏鶴猛然拔出劍,“不然休怪我無情!”

眾弟子停了一下,沒有再動。

阿四依舊慢慢向前,舉著手裏的劍,雙眼冒火。

“找死!”柏鶴怒喝一聲,朝著阿四當胸一劍刺去。兩人的武功有著雲泥之別,按說這一劍阿四必死無疑。然而他依然站著,自然是夜白替他接了這一招。

柏鶴有劍在手,膽氣比剛才頓時壯了許多,眼下這麽多人當中也就夜白是個威脅,倘若製服了他,再宰幾個不聽話的殺雞儆猴,或許便能震懾住這幫膿包,依然可以從容脫身。柏鶴主意打定,立即變招朝夜白刺去。

柏鶴意圖速戰速決,因而上來便絲毫不留餘力,劍風嘶嘶作響,在密閉的暗庫中驚魂奪魄,阿四、鬆年等人都替夜白捏了一把汗。

須臾之間二十多招已過,夜白卻絲毫不露敗相,甚至顯得攻守交替遊刃有餘。眾弟子們大出意外,阿四更是大聲叫好。再鬥了數十招,柏鶴依舊拿不下夜白,阿四猛然想起來大聲叫道,“大家夥別光看了,一起上殺了他為十師叔報仇!”說罷當先挺劍便上,鬆年也叫了一聲“大夥一起上!”跟了上去,眾弟子見狀紛紛奮勇上前。

陷入圍攻的柏鶴立即慌了手腳,稍一分神手臂上便挨了夜白一劍,不多時背上又吃了一記冷劍,柏鶴嚇的肝膽俱裂,越是驚亂越是出錯,臂上、腿上紛紛中招,慘叫聲中很快便被眾人刺成了蜂窩一般。

後洞口的繩索與籃子成了這些弟子們的救命稻草。夜白指揮眾人一一自洞口垂下離去,不少弟子順手牽走了許多財物,夜白也懶得去理。一直忙到半夜才將這些人盡數送下崖去。

“怎麽這麽多兵?”鬆楨嚇了一大跳,趕緊扯著溧歌躲進樹林中,“叫你別來吧,非不信,幸好我們躲得快,要是跟他們撞上咱們小命可就玩完了!”

“你說夠了沒有?”溧歌怒道,“誰讓你跟來了?”

“好好姑奶奶我錯了,你小聲點!”鬆楨縮頭縮腦的告饒道。

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兵,溧歌心中也是惴惴不安,當下兩人不再說話靜靜的伏在林中,足足一個多時辰之後這些兵才算過完。又等了一陣,鬆楨才小心的起身爬到一株大樹上四下裏觀察了許久,確認後麵再無軍隊,這才下來叫了溧歌兩人一齊往峰上行去。沿途不斷出現的橫七豎八血肉模糊的屍身讓兩人心驚肉跳。

“這是怎麽了?咱們青陽觀不會讓那些官兵給滅了吧?”其中不少弟子的屍身鬆楨都認得,一邊走一邊不時驚叫出他們的名字。

“山水!”

“山嵐!”

……

溧歌一言不發,越奔越快。奔了一陣快到山門之時,前麵隱隱傳來紛亂沉重的腳步,溧歌閃身藏到路邊斜坡下的密林中,不一會鬆楨也躡手躡腳的跟了過來。

路上大批弟子跌跌撞撞的逃下山來,不少都掛了彩,鬆楨和溧歌認得其中有不少鬆字輩的師兄。

“哎,那個好像是鬆雀,要不要去問問怎麽回事?”鬆楨捅了捅溧歌,悄聲道。

溧歌沉吟了一會,沒有做聲。忽然身後傳來一陣呻吟,兩人大驚之一齊轉頭看去,卻見不遠處的枯草叢裏竟然躺了兩個人,剛才隻顧看著前麵竟然沒有發現。兩人握了兵刃小心的湊過去,發現躺著的兩人也是觀中的弟子,其中一人溧歌和鬆楨都認得,是大師伯座下的弟子鬆年。兩人都受了極重的傷,一人小腹中劍,一人則是胸口。兩人上方枯草敗葉上都有血跡,一路往上延伸,像是兩人受傷後從上麵一路滾了下來。沿著血跡還散落著一些明晃晃的東西,鬆楨興衝衝的跑去撿了回來,竟然都是些黃金珠寶。其中一人早已氣絕身亡,鬆年功力深厚一些,尚有一絲氣息。

“看樣子他們兩個好像是自相殘殺的。”溧歌皺了眉道。

“還不是為了錢。”鬆楨將那人翻了過來,隻見那人一手攥著一錠元寶,一手抓著劍柄。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說的真是一點不錯。”溧歌鄙夷道。

“嘿嘿,到頭來卻便宜了我們!”鬆楨費勁的將元寶從那人手中摳了出來擦擦血跡收進自己懷裏。

“死人的錢都不放過,也不嫌晦氣!”溧歌別過臉去,那人扭曲的臉讓她覺得有些惡心。

“金……金子……我……我的……”鬆年忽然動了起來,伸出手亂抓,看樣子是在找他的金子。溧歌嚇了一跳,趕緊閃到一邊,鬆楨倒是不怕,笑嘻嘻的撿起一塊石頭捏進他手裏,鬆年立刻一把握緊了。

“給!給!你的金子!”

鬆年神色頓時緩和了些,鬆楨問道,“喂,你們這是怎麽了?被官兵剿了嗎?”

鬆年似乎已經聽不到了,眼皮茫然的眨著,看起來用了很大的力氣。

“那麽多兵,你們是怎麽逃出來的?”鬆楨又問道。

溧歌也有些好奇,轉過臉去望著鬆年。

這一句鬆年似乎聽見了,嘴唇翕動了半天,緩緩吐字道,“雪……雪……救了……”

“你說什麽?雪?鬆雪嗎?”溧歌猛然激動起來,大聲問道。

“你不要打岔,聽不清了!”鬆楨忙道,把耳朵湊到他嘴邊,“血?什麽血?流了很多血是嗎?”

“雪……雪……”鬆年的聲音越來越小,喉嚨了哢哢幾聲,握著石頭的手忽然垂了下去不動了。

“可憐的家夥,死了這麽多人,到處是血,怕是嚇傻了。”鬆楨搖搖頭,抹上了他的眼睛。

溧歌很是失望,忽然站起身來繼續朝山上奔去。

鬆楨又在兩人懷裏仔細摸索了一陣,將值錢的玩意搜刮一空,這才跟著追了上去。

深穀中的石洞裏,夜白和柏楠將柏坤葬在了柏鬆身邊。柏楠拔出墓前的木牌,伸手緩緩抹去上麵的字,手中長劍抖動,劍尖行如龍蛇,頃刻間便刻上了“柏鬆 柏坤夫婦之墓”八個大字,然後重新將其樹好。

柏巒立在兩人身後,默默的看著一切始終一言不發。

“小白,這些年你是怎麽過的?”柏楠關切的問道,柏巒也將慈憐的目光投了過來。

夜白便將這些年的遭遇揀著重點說了一說,當聽到在東麗國的片段的時候,兩人都驚的張大了嘴巴。

“想不到這些年你經曆了這麽多事情,真是難為你了。”柏巒開口輕聲歎道。

“年紀輕輕便曆經這麽多磨難,是好事!聽得出來這麽多難處你都一一挺了過來,而且都應對的很好,小子,日後定然大有前途!定會比咱們兩個老家夥強!”柏楠拍了拍夜白的肩膀,滿意的笑道,“四叔很高興!你那些肝膽相照的好朋友若是有機會來洛朝,定然要請過來讓我們兩個老家夥見一見,四叔要好好謝謝他們!”

柏巒也微微點頭,淺笑不語。

“功夫也俊了不少!”柏楠笑的更開心,“剛才我這一拍可是用了五層力道,你小子身不搖腿不晃,很好!足見這些年功夫不但一點沒落下,還大有長進!很好!很好!很好!三哥後繼有人!我青陽觀後繼有人!哈哈!哈哈!”

柏楠一連叫了三遍很好,顯然是真的對這個師侄讚譽有加,柏巒的眼色也漸漸有些熾熱了,跟著輕聲說了一句,“很好!”

“二哥,日後有何打算?”柏楠轉頭問道。

“隻要本道在,青陽觀便不算倒了。”柏巒緩緩開口道。

“好!”柏楠身子微微一震,眼眶瞬時紅了,“我便陪著二哥一起!”

“還有我。”夜白堅定的說道。

柏巒臉上肌肉微微動了一下,不知是笑還是沒笑。

“天大地大,年輕人有許多事情要做,不必陪著我們兩個老家夥一直待在這深山老林裏。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吧,記得常回來看看我們就行!”柏楠道,言下顯得極是欣慰。

夜白低著頭沒有答話,過了一陣才抬起頭來鄭重說道,“等我給師父報了仇,再處理完朋友交代的事情,我便回來陪你們。”

柏楠點點頭,“三哥的仇,青陽觀的仇,都落在你這個不成器的師兄身上,決不能輕饒了他!以你現在的功夫應該可以和他一戰,不過,此人詭譎狠辣,務必要小心!”

“四叔提醒的是,侄兒記下了。”

三人望著九弟和十妹的墓沉默了一陣,夜白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四叔,怎麽不見師姐她們?莫非……”夜白眼神慌亂,不敢再說下去。

柏楠歎了口氣,搖搖頭道,“你們下山後沒多久,你坤師叔便帶著弟子們也下了山,結果被這個畜生柏嶽半道截殺,隻怕……隻怕……”

“隻怕什麽?”夜白一把抓住四叔的胳膊,驚問道。

“隻怕早已經死了。”

“死了?怎麽可能!四叔!你確定看到鬆弦已經……已經死了?”夜白臉色慘白,惶然問道。

“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死了好幾人,當時我匆忙救下你坤師叔,沒注意到她。”柏楠愧道,“四叔無能。”

“沒有,四叔你已經……盡力了。”夜白心潮陣陣澎湃翻湧,眼眶發熱,一時不知該如何自處,隻好強忍著激憤悲涼低下頭去。

“二伯,四叔,我想去看看父親。”過了片刻,夜白輕輕籲了口氣,忽然抬頭說道。

“應該的。”柏楠點點頭道,“好不容易回來了,當然要去看看。二哥,我們也走吧。”

鬆楨和溧歌站到演武場上的時候,渾身覺得陣陣發冷。曾經的演武場弟子們縱橫列隊一起練武,那浩大的陣勢似乎還在眼前,而現今除了滿地橫七豎八的屍體,幾乎沒見著一個活人。

“若是當年師父不帶我們下山,或許……現在我也躺在他們中間。”溧歌喃喃道。

“誰能想到呢?我們成了棄徒,卻反而躲過了這一劫。這世間之事,還真他媽的難以預料。”鬆楨一陣唏噓,“好好一座青陽觀,就這麽沒了!也難怪,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誰叫他們鬼迷心竅!”

溧歌默然穿過演武場,朝後山走去。鬆楨跳來跳去的跟在後麵,躲過地上的屍體,似乎怕被他們忽然伸手抓住腳踝一樣。

溧歌走到後山,穿過荒蕪的田地,菜園子裏的小茅舍還在,長柄的水瓢依然斜倚在門口。那株蓬蓬如冠的橡樹依然安靜的矗立在那裏,枝不搖葉不動。溧歌緩緩走上前去,伸手輕輕摩挲著粗糙的樹皮,忍不住眼圈就紅了。溧歌低下頭緩了一緩,忽然躍起坐在了橫出來的大樹杈上,那是她之前一直坐的地方。

鬆楨當然知道這個地方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麽,不敢上前打擾,隻得遠遠的站在樹後望著她。

過了很久,溧歌忽然道,“你上來。”

“什麽?”鬆楨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上來,坐這裏。”溧歌又說道。

“你不砸我?”

溧歌一愣,呆了片刻才想起來曾經有一次鬆楨獨自坐在這裏被自己用石子砸下來的事情,忍不住微微一哂,“我叫你上來的,幹嘛砸你。這麽記仇?”

鬆楨將信將疑的走了前去,繞到樹前盯著溧歌的臉左看右看,確認她沒有在開玩笑,這才壯著膽子也上了樹,小心的坐在樹杈上,有些怯生生的望著她,不敢離得太近。生怕溧歌突然翻臉又是一巴掌。

“這裏。”溧歌歎了口氣,拍了拍身邊的樹幹。

鬆楨一喜,但是強忍著沒敢表露出來,慢慢的挪了挪屁股,停了一下瞅瞅溧歌,然後又挪了挪。

“好了就那。”

鬆楨立刻就不敢動了。

溧歌轉過頭去看著他,細細的打量了幾遍,從上到下。

鬆楨還是心有餘悸,不太敢睜眼瞧她,悄悄斜瞟了幾眼,正好撞到她有些努力有些期盼的眼神。

“你你……在幹嗎?”

“找東西。”

“找東西?”鬆楨一愣,隨即扭著脖子在自己前後到處亂看,“我身上有什麽?蟲子?”

溧歌搖搖頭,輕輕歎了口氣,“沒有,找不到了。”

“跑了?”鬆楨一臉懵然。

溧歌沒有答話,轉過頭去怔怔望著前方。

遠方沒有夕陽也沒有雲霞,灰蒙蒙的看不清什麽東西。穀裏忽然有了風,不過有些無精打采,起一陣停一陣的,波及到後山上輕輕晃動著橡樹。

鬆楨好像明白了什麽,問道,“你是在找過去吧?”

溧歌衣裙微微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畢竟不是他,對吧?所以,怎麽看都不像。”鬆楨的聲音極濃的苦澀,像一碗用很多很多過期的粗製茶葉煮了很久的水。

“我也不是以前的……鬆弦了,你有什麽好失落的。”溧歌忽然有些慌張,她發現自己竟然在安慰他。

“不!”鬆楨猛然大聲,嚇了溧歌一跳,“你幹什麽一驚一乍的!”

“弦兒永遠是弦兒!”鬆楨大叫道,臉色漲紅。

“對的,弦兒永遠是弦兒,師姐永遠是師姐。”夜白喃喃道。

他在遠處的樹林裏靜靜的看著這一切。祭奠完父親,這觀中最令他牽繞的就是這株巨大的伸著粗壯手臂的橡樹了。他轉過山路口猝然見到樹上的人影時,差一點點就大喊大叫著衝了過去。四叔的話還在耳邊未散,盡管自己一萬個不願相信師姐死了,但以她的功夫能在柏嶽劍下活下來的機會實在太過渺茫,強烈的悲痛尚堵在胸口絲毫沒有消散,那個熟悉的背影竟然就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之下陡然出現在眼前,猝不及防,猝不及防!那不正是日夜思量的溧歌師姐嗎?這麽近這麽真實,似乎能聞到風帶過來的師姐的味道!夜白努力揉著眼睛仔細分辨,用盡所有的辦法來區分現實和夢境,終於讓他相信眼前看到的確然就是真切的,並非幻境!他激動的渾身發顫,真想不顧一切的衝上去緊緊抱住這個苗條的人影拚命的喊她的名字一百遍一千遍!

但夜白畢竟是夜白,不是那種熱血一冒就頭昏腦漲不管不顧的人,他很快就意識到那裏是兩個人,而且旁邊的一個當然不可能是自己。

“我總覺得他好像來過,也許就在附近。”溧歌轉著頭四處望了望,眼神不肯放過一枝一葉一草一木。

“他最好沒來過。”鬆楨道,“搞不好會躺在那些人裏麵。”

溧歌想想也是如此,臉色頓時灰暗下來,失望的收回了目光。

這麽遠的距離雖然看不清相貌,夜白還是看到了她額前垂下來的頭發。“師姐怎麽成了這幅打扮?真的是她嗎?”夜白極力壓抑住的心跳又突突狂蹦了起來,每根發絲都在催動他上前問個究竟。

“咱們現在像不像兩隻流浪貓?”溧歌忽然自嘲的笑了一笑,撩起額前垂下來的頭發。

這是溧歌第一次主動在鬆楨麵前清清楚楚露出自己的疤。

鬆楨心裏一痛,伸手欲去撫摸她的臉,指甲離那些凹凸不平的傷痕還有一絲的時候,溧歌放下頭發躲開了。

這個動作按住了夜白的衝動。

與其說難受,更多的是愧疚。自從跟師父下了山便再也沒回來看過她,她是如何從柏嶽劍下逃生的,這些年又是怎麽過的自己一無所知。他很想上前去問一問,訴一訴相思之苦,但糾結了很久終於還是沒有挪步。看樣子是鬆楨一直在照顧她——在她最困難,最需要自己的時候。

“貓多好,神出鬼沒,自由自在。”鬆楨道,“哎,我們以後就做個貓俠吧?”

“貓俠?”溧歌有些意外的一笑,這個奇怪的名頭在她看來倒是很有創意,“貓俠!”

“不過我是當不起這個俠字啦!你是貓俠,我是三腳貓。”

溧歌望著他臉上的疤,又想想自己臉上的疤,苦笑了一下。

“我不會讓你一直受苦的。”鬆楨突然說道,話語很是堅決。

“隻要她還活著,那就好了。平平靜靜的做個貓俠。”夜白黯然心道,“等我替師父報了仇,完成了舒瑢的托付,我便暗中護她餘生周全。”

“這有個字。”鬆楨忽然道。

溧歌低頭看去,字跡依然尚能分辨,是個“申”字。溧歌輕輕摩挲著這個字,取出一把匕首輕輕刮了起來。鬆楨好奇的看著,隻見溧歌把這個字刮去一半,在剩下的一半上麵又刻了極深的一撇。

鬆楨自然認得這個新字。他也不著惱,誇道,“刻的挺好看。”

溧歌猛然轉身。

“幹嘛?”

“林子裏有動靜!”

“怕是鳥吧?”鬆楨疑惑的說道。

果然,撲簌簌幾聲幾隻鳥從林中撲上天空。

夜白如一隻大鳥一樣飛身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