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坊一直都默不作聲,假扮他倒是不難,但究竟是什麽時候調包的,而且能逃過他和黑風的眼睛,真的雲坊又去了哪裏,這幾日他冥思苦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高將軍忽然重重呼了口氣。

“斷刀說的對,將軍別什麽事總一個人扛著,保護少爺小姐,是我們大家夥的事。”鐵郎看著高將軍,平靜的說道,他似乎聽出這口氣中的困頓和無奈。

“你手上也有命案?” 高將軍嘴又歪了一下,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對這個兄弟的來龍去脈,他並不是很清楚。

“我殺了個官。”鐵郎笑了笑,語氣很輕鬆,好像就是捏死了條魚一樣,“有人占了我家的地,我爹去告狀,狗日的官老爺收了錢財,硬說地本來就是他家的,還把我爹打了一頓,我氣不過,當天晚上就提了刀衝到狗官家裏,把他從被窩裏拖出來宰了。那狗官死之前尿了一褲子,嘿嘿!”

“以前當過兵吧?”高將軍突然問道。

“將軍怎麽知道?”鐵郎有些訝異。

“看你手上的繭子和這用刀的功夫,絕不是在相爺府裏練出來的,而且尋常百姓,哪有膽子單槍匹馬闖進官老爺府上殺人?”高將軍望著鐵郎的眼睛,不急不緩的說到。

“小人曾是虎豹騎校尉,後來——”鐵郎避開了高將軍鋒銳的目光,“馬監軍命我去當他的私兵,我不從,便和幾個兄弟逃回鄉了。”

“虎豹騎——這就對了,大洛最精銳的騎兵部隊,難怪你的騎術和刀法都遠在一般府兵之上。”高將軍收回了目光,平望向前方遠處。“後來呢?”

“後來我被抓了,案子不知道怎麽到了相爺手上,相爺知道了我的冤屈,又見我有把子力氣和功夫,就把我調包出來留在府上當了府兵。”

“哦。”高將軍淡淡的應道,“不曾想命運輪回,到最後還是當了私兵罷!”

“既報了仇,又能保住性命,便管不得那許多了。”鐵郎望向一邊,似乎在和空氣說話,“何況,以相爺的為人,他的府兵,又絕非一般的私兵可比。”

高將軍非常讚同他的後半句話。相爺的府兵,原本是可以媲美羽林禁軍的,絕非一般助紂為虐隻會針對手無寸鐵之平民百姓的那些個王公貴戚的私兵可比。正常的軍人,都會恥於去當私兵,那隻是爪牙和打手,根本算不得兵——何況是最為精銳的虎豹騎士。

是啊,這亂臣賊子當權的世道,無辜受冤的人多了,卻不是每人都有這樣的造化,能遇到恩相這樣的好官。絕大多數都化作了夜裏四處遊**的冤死鬼。高將軍心裏想著,卻沒有說出來。

襄王爺信中指點他們去羅頡城投奔兵部尚書丁達,此人曾是王相爺的得意門生,又有襄王爺的親筆信,定然能收留他們。此地離羅頡城尚有旬月的路程,高將軍不敢在鎮上多做停留,待雷火傷勢無大礙,便計劃著趕路。

第二日,鐵郎出去尋了一輛破馬車,將兩個車輪用稻草和破布裹了好幾層,這樣路上不至於太顛簸。筠娘在車上鋪了厚厚的稻草,舒陽乖乖的躺上去,沒有衝這輛破舊的沒有任何遮擋的馬車發任何脾氣。舒瑢和筠娘也坐在車上,鐵郎的馬用來拉車,沒了雲坊,鐵郎便自告奮勇當了車夫。那天夜裏被流矢射死了好幾匹馬,其中就有斷刀的,他便死皮賴臉的和雷火共騎了一匹馬跟在旁邊,黑風一人一騎在前麵遠遠的探路,高將軍則不近不遠的跟在車後。

才過兩日,斷刀自己就受不了了,非要將雷火趕到車上去坐,他要獨占雷火的馬。馬車本來就小,雷火自然不幹,兩人路上一直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吵個不休,車上四人饒有興致的看他倆個精壯漢子共騎一匹馬上拌嘴,鐵郎時不時的給他們澆點油,多半都是幫著雷火,氣的斷刀要用梨子砸他。

兄妹倆看著他們就像自己一樣吵吵嚷嚷,覺得甚是好玩,一路上妹妹被逗得咯咯直笑,哥哥不敢笑出聲,隻好用鼻子不停的抽抽,斷刀於是更加來勁了。

隻有筠娘似乎還沉浸在雲坊的事情裏,一路上情緒都有些低落。

到了傍晚,一串急促的馬蹄聲響,幾匹馬從前方的路上直直的衝了過來,幾人都是一驚,迅速做好了戒備,高將軍也飛快地跟了上來。來人卻是黑風,還牽了兩匹馬。

斷刀一見大喜過望,立刻就拋棄了雷火,衝上前去挑了一匹看起來相對健碩的灰馬飛身跨上。黑風扔下兩匹馬,也不說話,扭轉馬頭又蹬蹬的衝到前麵去了。

這兩匹馬哪來的,高將軍也懶得問。現在不是在軍營裏,再者經過這麽些共度的日子,他也早就不把他們幾個當屬下看待。這荒郊野嶺的,反正多半不是靠買,黑風身上也沒那麽多錢。

“老子越來越喜歡這隻鬼了!”斷刀騎在大灰馬上,一時摸摸鬃毛,一時拍拍馬脖子,滿足的嘻嘻笑道。

“你才是鬼!就你天天就知道吃現成的,還有搶別人東西!”筠娘忍不住頂了他一句。

“哎呀,小娘子居然會幫那個一腳踢不出個屁的黑家夥!”斷刀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沒想到出聲幫黑風的會是筠娘,印象中筠娘從來不偏向任何一個人。畢竟是跟女人說話,斷刀的用詞算是文雅的了,“誰說我吃現成的了?那頭鹿分明是我打回來的!還有哪裏隻有我搶別人的了?我敢打賭這兩匹馬肯定是這廝……搶來的!”

“那又怎樣?你總是窩裏搶!有本事搶外麵的去!”筠娘不饒他。

“啊——我明白了,這小子救了你,所以小娘子打算報答他嗎?”

“不是救了我,是救了大家,還包括你這隻烤豬!”筠娘還想著雲坊的事,心情很是不好,這是她頭一次這麽大聲說話。

“他那是運氣好,”斷刀滿不在乎的嚷道,“下次我也一定救你一次,你兩個別幫忙,”斷刀指指雷火和鐵郎,口無遮攔,“小娘子打算怎麽報答我?以身相許?”

鐵郎和雷火聞言一齊哈哈大笑,雷火笑著笑著又捂住了肩膀,皺著眉頭罵了一句。“奶奶的!”

“你個死不正經的,做你的千秋大夢去吧你!”筠娘臉蛋通紅,想抓起點什麽東西砸他,又找不到什麽可扔的,隻好摸起幾根稻草扔出去,風一吹反而貼到自己臉上。

斷刀笑的渾身亂抖,撥了馬頭跑到一邊去了。

多了一匹馬可以換著拉車,趕路的速度又快了一些。一路上風餐露宿,還好天氣幫忙,隻下過一點零星小雨,舒陽一路上也是給啥吃啥,沒有再挑三揀四過,除了喝過生水鬧了腹瀉,一遍遍出恭扯的傷口疼痛稍微鬧了些別扭,總體上和之前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