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火光,大家看清地上躺著的那人,赫然就是雲坊——不過,顯然已經死了。
“這……這是什麽回事?雲坊怎麽會在外麵?”鐵郎失聲叫道。
“原來是他,難怪這幫家夥如跗骨之蛆,怎麽也甩不掉。”高將軍心裏立時就明白過來,臉上的傷疤似乎在微微**。
黑風搖了搖頭,俯下身去掰過雲坊的臉,伸手在他麵皮一側摸索了一會,大家都不解其意,疑惑的望著黑風。卻見黑風手中慢慢的多出一層薄薄的皮來,隨著這張皮緩緩的被揭開,一張陌生的臉出現在大家麵前。
幾人心頭劇震。
眼看一張完整的人臉被一點點揭開剝離,而且下麵居然還有一張完整的、從沒見過的臉,比蟬蛻還要離奇,舒瑢從來沒見過這麽詭異的事情,躲在筠娘懷裏嚇得連聲尖叫,一邊蒙頭一邊又忍不住偷偷瞄上幾眼。舒陽也嚇得渾身發抖,隻是苦於不能動彈,一張小臉變得煞白。
大家都是驚愕萬分。這個陌生人跟在身邊這麽久,同行同吃同住,眾人都毫無察覺,幾人頓時覺得背上冷汗直冒,幾顆腦袋還能安穩的留到現在,實在是有些僥幸。幸虧每日的飲食高將軍都嚴格把關,否則,真不知道在之前的哪一天,眾人便已經稀裏糊塗做了飽死鬼,留下一個陌生的雲坊對著大家的屍首獰笑。
“易容術。”高將軍像在自言自語。
“他……他是誰?”筠娘嗓音抖得厲害,幾人中,她和雲坊最為熟悉,因此恐懼也是最深。
“不知道,我發現他的時候,已經死了。”黑風搖搖頭。
高將軍俯下身去,將“雲坊”渾身上下細細檢查了一遍,除了一處透胸而過的箭傷,沒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難怪他一直不肯和我們一桌吃飯,還喜歡獨自睡在廚房。”筠娘喃喃說道,聲音一直在發顫,“雲坊……雲坊是什麽時候變成他的?難道一開始的雲坊就是假的?”
“應該是在出城之後,”高將軍將屍身又重頭到腳摸了一遍,依舊沒有發現什麽蛛絲馬跡,“否則,我們根本出不了西陽城。”
“黑風,你是怎麽察覺的?”斷刀忍不住發問。其實大家都想知道,被他搶了先。
“我也是近幾日才發覺。這廝突然對我們教功夫感興趣,而且,”黑風嗓音悶悶的不太清晰,“這幾日他出去給小少爺買吃的,回來總是很晚,雖然還帶了書回來,但也花不了這麽久。這個鎮子我早就跑遍了,很小——再者,我在相爺府中就記得,雲坊似乎並不識字,怎麽會恰好選的都是小姐喜歡的書。”黑風頓了頓,接著又說道,“回來腳上還有很厚的灰土,應該是走了很遠的路。”
“說不定是去找了個姑娘才回來?”斷刀突然嘿嘿笑道。
沒人理他,此刻,大家都沒有心情開玩笑。
黑風很少說話,大家相處這麽久,聽他說出完整的句子大概沒超過十句。不曾想這第一次聽他說這麽多話,竟然是在他幾乎以一人之力挽救了所有人之後。筠娘的眼神中,不禁流露出欽佩訝異的亮光。
“難怪你總是喜歡貓在高處,又總是不說話——簡直他娘的像隻鴟鴞。”鐵郎由衷的讚道,“比他娘的鴟鴞還要機靈!所以你一早就發覺今天可能會出事?”
“我也不知道會是哪天,隻是隱隱覺得不對勁,多留了個心眼而已。”黑風的回答實實在在。
“你奶奶的,要不是你這家夥多留個心眼,爺爺今天當真要便烤豬!”斷刀似乎又感受到剛才困在房中被烈焰炙烤的滋味,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麽說,崴腳也是裝的了?你他娘的其實老早就在外麵躲著對吧?”斷刀接著嚷嚷,“你們幾個都小心了,哪天半夜裏腦袋分了家別來找我斷刀,多半是這廝鳥幹的!他簡直就是個現成的鬼!”
“這隻鬼幸虧是我們這邊的,否則這家夥說的一點不假。”大家心裏都這麽想,但沒人說出來。換在平時,雷火肯定叫出來了,但他肩頭中了一箭,又強忍著疼痛廝殺了半天,此刻鬆懈下來,坐在地上疼的隻抽涼氣,哪有力氣插嘴。
黑風不理他。
高將軍一言未發,心中直呼僥幸,今日若不是黑風有先見之明,大家此刻定然已經葬身火海,相爺的托付,也自然付諸東流。想到這裏,高將軍鄭重其事的衝著黑風單膝跪下。
黑風大驚,趕緊伸手去扶。可惜他輕身功夫雖好,別的功夫卻遠及不上高將軍,這一扶之下,高將軍紋絲不動,依然四平八穩的拜了下去。
黑風自知沒他功力深厚,隻得作罷。
“高某這一拜,是為相爺。”高將軍聲音略有些哽咽,雙目微紅,“相爺於高某,有知遇及救命之恩,臨……臨行前將少爺小姐托付於高某,今日若非黑風兄弟,高某有何顏麵去見恩相!”
黑風不善言辭,隻是連聲說道:“高將軍請起,請起!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這可不是小事!”筠娘忽然插言道,“我們幾個下人的命,自不算什麽,可少爺小姐的命,全賴黑風兄弟相救,也受筠娘一拜。”筠娘照顧著兄妹倆,不便起身,便坐著深深躬下身去。
“好了好了,別忙著東拜西拜了,都是自家兄弟!咱這幾個,哪個不受相爺恩惠?不是死囚就是流放的命,別他娘的總把事情攬一個人肩上!”斷刀晃了晃手裏的刀,插言道,“將軍,論打勞資承認是打不過你,可相爺的事,就是勞資的事,別把哥幾個撇的一幹二淨。”
黑風、雷火與鐵郎都點了點頭——難得聽斷刀說上一句靠譜的話。
高將軍忽然歪了歪嘴角,露出半排白牙。身後的火還很濃烈,經曆過這一場惡戰,他似乎感受到胸膛裏的跳動越發的強勁,熾熱的似乎要將他的身體烤化。
黑風知道附近有一所破廟,幾人連夜換了個地方,這一陣的顛簸下來,舒陽傷口又開始作痛,但他也明白今夜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因此也不敢出聲,拚命咬了牙關忍著,嘴唇上都是深深的牙印,額上也不斷的滲出汗珠。筠娘看的心疼,隻能一遍遍的替他擦去汗水,眼中騰起一團薄薄的水霧。沒了雲坊,舒瑢懂事的主動過去幫忙照料,在一旁端水遞棉巾。
斷刀和高將軍分別替鐵郎和雷火處理傷口。鐵郎尚好,羽箭隻是從左脅下穿過,沒有傷及筋骨,止住血塗上金瘡藥便無大礙。雷火就糟糕多了,肩頭一箭從肩胛骨和鎖骨之間洞穿而過,卡在了骨頭中間,斷刀舉著火把觀察半晌,隻好將箭羽一端砍斷,然後忽然問了一句:“玩炮仗的,有妹妹沒?”
“沒有,你想幹啥?”雷火被他問的一愣,滿腹狐疑,不知道這廝心裏又打什麽鬼主意。
“真你娘的可惜。要是有的話,嫁給你爺爺當婆娘!”斷刀嘿嘿怪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一臉**邪的相。
“做你娘的千秋大夢吧你!我要有妹妹,寧肯出家當尼姑也不嫁給你這個鳥人!啊————斷刀你個狗娘養的!”
高將軍、鐵郎和黑風都被雷火的慘叫嚇了一大跳,隻見斷刀捏著一節斷箭站在一旁嘿嘿亂笑,任憑雷火在那跳著腳挨個問候他的祖宗十八代。
高將軍和鐵郎明白過來,相視一笑,搖了搖頭。
鐵郎和雷火都受了傷,舒陽更是禁不起折騰,大家也隻好暫時在破廟裏棲身,好在高將軍、斷刀和黑風毫發無損,警戒還是足夠了。
接下來幾日都平安無事,就連舒陽也安分了許多,不再吵鬧著要這要那。雲坊的臉皮和突然死亡讓他備受驚嚇,他似乎也感覺到身邊時刻潛在的危險,如果不趕緊好起來趕路,小命隨時都有丟掉的可能。他躺在**依舊隻能少許活動活動腿和手臂,隻有將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靈活地輪番將眾人瞅來瞅去,像一隻隨時可能受驚的兔子。
兄妹倆心意相通,舒瑢明白他在想些什麽,害怕些什麽,低了頭俯在哥哥耳邊悄聲安慰:“哥哥別怕,他們都是真的!隻有一張臉!”
聲音雖然很輕,高將軍還是聽見了,轉頭望了一眼兄妹倆,眼神很複雜,似乎有些愧疚,也有些憂慮。江湖上的風險,有時候比在軍隊裏,還要複雜的多。
鐵郎幾乎已經可以行動自如了,雷火也可以隨意行走,隻是受傷的肩膀還不能動。黑風依舊不大說話,每日裏還是耐心的教舒瑢功夫。
“將軍是不是在想那人是怎麽騙過我們這麽多雙眼睛的?”鐵郎見高將軍獨自一人立在破廟前一塊半截石碑邊發愣,走過去在他身側站定,轉頭問道。
高將軍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