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不在觀中,監觀師伯又沒那麽嚴苛,這幾日膳食也有所改善,每日有了一頓幹飯,雖然還是青菜豆腐水蓴蕨根等老幾樣,但有了油水味道又格外不同,觀裏一掃往日沉悶的氣氛,竟然有些活躍起來。眾弟子見到柏嶽都會神色恭敬的叫一聲“師伯”或者“監觀”,柏嶽也都逐一麵色和善的回應一聲。
柏橡、柏竹外出采買也回觀了,這次的藥材價格有所回落,不過帶回的藥材成色卻依舊是相當不錯,柏嶽很是滿意,獎賞了柏橡和柏竹二人,命柏塵將這些藥材按規矩入庫。
“還按照上月的數量嗎?”庫房裏黑咕隆咚的,卻是異常幹燥,柏塵一手拿了賬本,一手執了一支沾滿墨的紫竹狼毫。
“減上兩成。”柏嶽在燈下細細賞玩著一支老山參,這參黃皮長須,燈下微有光澤,顯然是好貨。“柏橡越來越會辦事了,這家夥準能夠買個好價錢。”柏嶽將山參小心的放好,滿心喜悅。
“販到京師,起碼翻個兩倍!”柏塵嘻嘻笑道。
“賬本別出岔子,做仔細些。”
“師兄放心,保證清清楚楚一毫不差!”柏塵擱下筆,拍拍胸脯,“劍上功夫小弟怕是連坤妹也打不過,但這算賬的本事,觀裏能比過小弟的,怕也隻有師兄您了!再說了,咱們掌門什麽時候來過庫房?”
“謹慎能捕千秋蟬,”柏嶽顯得很是受用這番馬屁,“去看看糧食罷?”
“藏的很好,師兄放心。”柏塵拿起了燈,在前麵引路往庫房深處走去。這座庫房是一座天然的石洞,處在地勢較高日照充足的西山脊上,一排陡峭的石階直達洞口。若是尋常人從觀裏往這裏走,足足要爬半個時辰的台階,但輕身功夫好的弟子,來回一趟也不過就一炷香的功夫。
庫房裏涼風幽幽,柏塵一直用手擋住風勢,兩人的影子在洞壁上忽大忽小搖曳不定。走到洞底,明明沒有路了,柏塵在石壁上摸索了一陣,麵前一塊巨石竟然動了起來,緩緩往右邊滾去,一條縫隙漸漸露了出來,越來越大,竟然是一道不規則的門洞。兩人彎腰踏入,裏麵豁然開朗,比外麵一間居然還要大上幾分,齊整的堆滿了鼓囊囊的麻袋,每摞麻袋底部都用厚實的木板墊起了兩寸左右的空檔。
柏嶽滿意的拍拍這些麻袋,隨即又歎了口氣,“往後可沒這麽多存糧了。”
“那……還繼續賣嗎?”柏塵小心的掌著燈,試探的問道。
柏嶽慢慢走著,指尖逐一劃過這些脹鼓鼓的糧袋,像是在觸摸心愛的精致玉器,良久,才決然說到:“賣!不賣,留時間長了也是爛掉。隻是往後,咱們得再想其他的法子增加進項了。”
“掌門師兄是個死腦筋,還是跟著監觀有甜頭。”柏塵笑嘻嘻的拍著馬屁。
“要是沒有甜頭,你便不跟我了麽?”柏嶽回頭斜睨了一眼,“掌門師弟就是太固執了,時局在變,總是板著臉抱著祖訓怎麽行,祖師爺能料到今日皇上不信道信佛麽?家業是創出來的,不是守出來的。”柏嶽搖搖頭,拍了拍手裏的粉塵。
“師兄教誨的是!小弟記下了。”柏塵馬屁拍到了腿上,隻好訕訕笑著。“依小弟看,師兄您才更合適做這一觀之主!論功夫,您未必就比掌門差了!”
“說的什麽話!掌嘴!”柏嶽說的嚴厲,語氣卻和這燈火一般虛無飄移,“師弟練功心無旁騖,勤勤懇懇幾十年如一日,功夫自然比我這什麽都要顧上一顧的管家精純得多,要在往日,有個這樣的厲害掌門自然是觀中之福,誰也不敢上門找茬。但今時不同了,吃飯倒成了第一大事,光憑功夫,可養不活這麽多張嘴,難不成帶著弟子們上街賣藝麽?”柏嶽似乎被自己的話裏的場景逗樂了,嘿嘿一笑。
柏塵連捧幾句好話,都沒說到點子上,有些尷尬,於是便不再言語,專心掌燈引著監觀師兄往外走。
“白天切不可運糧下山,夜間也要小心行事。”柏嶽跨出門洞的時候,鄭重叮囑道。
“師兄放心,弟子們都是做熟了的,不會出什麽岔子。”
“嗯,還是小心一些!”柏嶽說完,稍稍揉了揉眼,昏暗的糧庫裏待久了,眼睛有些不適應,待完全看清了外麵的光亮,大步走出了庫房。
柏楠摸著夜白的脈象,臉上現出驚異之色。
“師叔,怎麽了?是我練的不對麽?”夜白看出了師叔的表情,疑惑的問道。
“沒有,你練的很好,很好!”柏楠緩緩收回了手,臉上現出嚴厲之色,“跟師叔說實話,既然不是偷學來的,那是誰教給你的?”
“這個……這個……”夜白支支吾吾的,垂下了眼皮。
“不要告訴師叔是鬆弦那小妮子教你的,她那點道行,自己都不可能會,更沒法教你!”柏楠師叔目光如電,清清冷冷的照在夜白隱隱有些紅潤的臉頰上,“更不可能是掌門師兄,他親自立下的規矩,又怎麽可能自行打破!”
“師叔,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是偷學來的!”夜白急急辯解道。
柏楠有點相信夜白的話,從脈象上看這小師侄進境神速,若不是有高人指點絕不至於短時間內有這樣的成效,但觀中會這門功夫的隻有寥寥數人,連柏字輩的尚且不是人人都會,會是誰呢?
“師叔,您不相信我嗎?”夜白眼眶裏都有淚花了。
“是不是教你的那個人不讓你說?”柏楠忽然想起了什麽,和藹的問道。
“嗯!”夜白點點頭。
“那就是了,”柏楠舒了口氣,顯然是想明白了什麽,“那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知道嗎?”
“嗯!我誰都沒說過!”夜白鄭重的點點頭,“為什麽你們都這麽說?不過就是個治咳嗽的法子嘛,弄得這麽神神秘秘的!”不過這句話他連同唾沫咽了回去沒有說出口。
“師兄啊師兄,你怎麽這麽糊塗!長久下去大家自然能看出端倪來!”柏楠心裏暗自歎息,或許是這名小師侄,對他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吧?
“你咳幾聲我聽聽?”柏楠忽然笑眯眯的對夜白說到。
“啊?”夜白一臉不可思議,“這會……我咳不出來!”然後他看到師叔的笑容慢慢變僵,便學著咳了一聲。
“不是這樣,你平時怎麽咳的,現在就怎麽咳!”柏楠師叔的要求聽起來好奇怪。
夜白雖然不明就裏,但也不敢違逆,師父出門前明確交代過,他不在觀裏,柏楠師叔就是他的師父,師父的話是必須要聽的。所以他閉上眼,想象了一下喉嚨裏有羽毛掃過的感覺,然後竟然真的就有點發癢,連接咳嗽了兩聲。
“就是這樣!”柏楠師父麵露喜色,“你往後沒事就這樣咳兩聲,尤其是人多的時候,知道嗎?”
“啊?”夜白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逼著自己練功治療咳嗽,好不容易現在好的差不多了,這個師叔居然又讓自己學著咳嗽,這算怎麽回事?簡直太混亂了。
“啊什麽啊!叫你咳就咳!”柏楠板起臉,眉頭的一顆痣又大又亮,“師叔的話你敢不聽嗎?”
“是!”夜白一臉不情願的答應下來,心裏想著等我師父回來,我一準告你的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