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連好幾日,柏坤都沒再上來。急的柏塵日日在路口翹首而望。兩日之前他便攀上崖壁逮到了兩隻半大的新隼,栓養在庫房門口。這種鳥性子極野,非常難養,若是師妹再不上來,這隼折騰死了可就沒什麽吃頭了。
雖然可以斷定小白和弦兒發現的糧食就是從庫房裏出來的,但是沒有確鑿的證據無法服眾,況且現在已經不是正直清廉的柏楊師兄當家了,現在她隻能靠自己。
所以盡管柏坤很想馬上知道庫房裏的秘密,但她一直晾著柏塵,像是忘記了還要上去這件事。直到今日柏塵的弟子到坤道院送來一張字條,打開一看卻是一張畫:一人攀在陡峭的崖壁之上,旁邊畫了兩隻圓瞳尖喙模樣凶猛的鳥。
柏坤淡淡一笑,將畫收了起來,對送信的弟子說道:“回去告訴你師父,我這便去取藥。”
柏坤上峰的時候,老遠便聞到了烤肉的香味。看到師妹的身影出現在小徑上,柏塵趕緊擺出了早就洗淨的兩隻酒杯,還有一碟銀魚幹,一小罐尚在翻滾的乳粥。
“七哥這日子果然是滋潤的很,小妹都有些羨慕了。”柏坤望著桌上準備的幾樣東西,感慨道。
“知道十妹要來,這銀魚幹是請八弟下山時特意帶回來的,這乳粥嘛倒是尋常之物,不過這種天氣喝上一碗禦寒倒是不錯。”柏塵搓著手笑道。
“七哥有心了,幸好小妹也不是空手而來,否則倒有些過意不去了!”柏坤說著,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壇酒,壇口的泥封完好無損。
“喲,這可是河東葡萄!”柏塵望著師妹手裏的酒壇,兩眼放光。
“七哥果然是識貨之人,這酒可是小妹用胭脂跟六哥換來的呢!”
“師妹如此有心,倒顯得小兄招待不周了!”柏塵喜出望外,接過酒壇拍開泥封,先替柏坤倒上一杯,“這酒,女兒家喝是最好,可比我那燒酒好多了!”
“來!咱們師兄妹先對飲一杯!”柏塵當先幹掉一杯,大呼過癮。柏坤也陪著淺淺的飲了一口。
“嚐嚐七哥新烤的隼!”柏塵從烤架上取過兩隻烤的噴香焦黃的鳥,遞給柏坤一隻,“七哥我在這崖壁上候了大半宿,才逮到這兩隻!幹鬆枝烤的,沒有煙熏氣!”
“七哥受累了!”柏坤慢慢的撕下一塊,果然酥脆可口又帶一絲嚼勁,確實美味。
兩人邊吃邊飲,不知不覺一壇酒已經見底,大部分下了柏塵的肚皮。
酒酣耳熱,柏塵帶著七分醉意站起身來,“來,今日七哥便帶你見識見識這裏最大的秘密!”
“什麽秘密這麽神神叨叨的,小妹真能看?”柏坤裝作興趣不大的樣子。
“無妨!無妨!十妹又不是外人,看看而已,無妨!”柏塵連連擺手,轉身便去開庫房的門。
兩人進了庫房,柏塵帶著她徑直朝最裏麵走去,走到最底的石壁前停下,將火把插進一側的火把架上轉了一個方向,方便照亮麵前的石壁,然後隨手將庫房鑰匙掛在上麵,隨後伸手在石壁上熟練的摸索了一陣,這石壁竟然就緩緩移動了。趁著柏塵慢慢打開石門的當口,柏坤從袖中抖出一塊準備的印泥,迅速在鑰匙上深深按了一下,然後飛快的收回到袖子裏。
柏坤緊張的望著眼前,庫房的秘密終於就在揭開了。
石門打開之後,裏麵果然別有洞天。柏塵領著師妹慢慢朝裏走。
“我說怎麽不見一粒糧食,原來全在這呢!”柏坤故作輕鬆的說道。雖然她斷定一定藏著這裏,但這裏麵密密麻麻壘起來的糧食袋讓她還是大吃一驚,旁邊的石龕上還收藏著各式名貴藥材,靈芝人參首烏之類,角落裏靠著石壁的地方還堆著一口口上鎖的木箱,至於裏麵鎖的什麽,柏塵沒有介紹,未免引起七哥的主意,柏坤也沒有張口去問。證實糧食就藏在這裏便足夠了。柏坤望四周的石壁上望去,光亮實在太暗,她並沒有發現有連通的洞口。忽然,柏塵手裏的燭光往一側不斷飄動,“奇怪,這裏怎麽有風?”
柏塵笑而不答。
“這麽多糧食,怎麽之前還會不夠吃?”柏坤故作不解的問道。
“觀裏人多嘛,上千口子,消耗量大。”柏塵含混不清的答道。
“那也不至於連一口粥都快喝不上了吧?”柏坤質疑道。
“之前糧食還要多呢,都快堆不下了。”柏塵說道,似乎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又道,“一直都是大師兄管著的,小兄也不十分清楚。”
“你不清楚誰清楚!”柏坤心裏想著。
“其實也說不上什麽秘密,就是放放糧食和一些貴重藥材,畢竟全觀上下賴以生存的東西,不得不防備些。”柏塵幹笑道。
“全觀上下?怕是你們幾個蛀蟲上下吧?”柏坤心裏全是怒火,勉力壓抑著自己的臉色。
“師妹,這裏麵又黑又悶,我們還是出去吧?”
“嗯。”柏坤淡淡的應了一句。
柏坤眼光一轉,忽然發現一張桌上放著文房四寶,還有幾本厚厚的冊子,像是賬本。柏坤裝作不經意的走了過去,然後指著不遠處石龕中的藥材問道,“七哥,那些是什麽藥材,小妹好像沒見過?
“哪一種?”
“上麵那一種!”
“這個?”柏塵走了過去,指著上麵的一些像牛角的一樣的東西問道。
“對對!”
“我拿給你看。”
趁著柏塵去拿藥材的空檔,柏坤將其中兩本飛快的藏在了懷裏。
“好像是牛角?”柏坤走了過去,望著師兄手裏的東西。
“這可是犀牛角,珍貴的很,清熱解毒,好東西呢!”柏塵遞給師妹,得意的解釋道。
“這便是犀牛角?”柏坤還是第一次見到實物,饒有興致的問道,“是不是可以拿來做酒杯?”
“那是王公貴族們幹的事情,太浪費了,還可以做刀柄劍柄之類。咱們觀裏主要用來入藥。”柏塵說道,“師妹要是喜歡,拿去玩玩便是。”
“這麽貴重的東西,還是算了吧。”柏坤輕輕撫摸著手裏的犀牛角,溫潤爽滑的感覺讓她有些愛不釋手。
“盡管拿去玩玩便是,雖然珍貴,倒也不缺這一隻。”柏塵諂媚的笑道,“莫給外人看到便是了。什麽時候玩夠了,再還回來,即便是不還,那也沒什麽打緊,反正帳都是小兄做的。”
聽七哥提到賬本,柏坤心裏頓時一陣緊張,趕緊岔開話題:“六哥他們又下山采買去了,不知何時回來?”
“少則六七日,多則旬月甚至更久。”柏塵以為她擔心撞見他倆,幫她寬心道,“放心,這個時候他們不會上來的,五哥也剛領過一些藥材,這些日子也不會再來。倒是掌門師兄時不時會來轉上一轉。”
“既如此,那咱們還是出去吧。這犀牛角小妹便玩賞幾日再來奉還。”柏坤故作輕鬆的說道。
“無妨無妨!”柏塵聽她說要來奉還,那便意味著不久就又能相見,開心的不得了,“十妹來時,小兄定然再備好酒菜,咱倆再歡飲一番。”
柏坤聽了,裝作開心的一笑,緩步往外走去。
柏塵鎖門的時候發現鑰匙上微微有些異樣,摸了一下手上沾了些紅印,柏坤眼角瞥見了,心中頓時一緊,卻聽師兄自言自語道:“這麽快又生鏽了?”
下山回到坤道院裏,柏坤連著數夜將兩本賬本完完整整的抄了好幾冊副本,直到最後手腕酸麻得連紫毫小楷筆都抬不動。上麵一條條一則則詳細記明了糧食以及藥材倒賣的賬目,這還隻是其中一部分而已,涉及數目之大金額之多已然令她瞠目結舌,痛心疾首,相比之下大師兄用來收買人心的那些胭脂之類的小恩小惠簡直不值一提。柏坤這才知道原來三師兄被他們瞞的如此之苦。
“三師兄啊三師兄,你如此信任大師兄讓他掌管一切錢糧事物,想不到他身為監觀竟然做下這等齷蹉之事,難怪要如此處心積慮的趕你走了。”柏坤望著眼前堆積的賬本,之前一樁樁事情浮現而出,恍如夢境。
“九哥,小妹一定替你討回公道!”
又過了幾日,柏坤再度上峰,借著還犀牛角的功夫,將賬本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回了原處。做這一切事情的時候前後不過喝口水的功夫,但她依然緊張的滿手是汗。好在內庫光線昏暗,柏塵壓根也沒想到她上來的目的是為了這個,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依舊絮絮叨叨的給她介紹著另外幾種名貴藥材的來曆及價格,柏坤根本無心去聽,心中一直狂跳。
就要出石門的時候,柏塵忽然擋在了她身前,神情有些怪異。
柏坤以為他察覺了什麽,心跳更加厲害,顫聲問道:“七哥,你要幹嘛?”
沒想到柏塵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雙肩,眼神中滿是欲火,聲音也抖的像刺出的劍鋒一般閃爍不定,“十妹!這連日來小兄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十妹!十妹!七哥……七哥喜歡你!”
柏坤聞言心中稍定,奮力掙開他的雙手,不悅的說道:“七哥!別這樣!讓我出去!”
柏塵依舊攔在她身前一動不動,繼續深情的說道:“七哥如有一句假話,天打五雷轟!七哥是真的喜歡你!我知道九弟對你很好,可是他回不來,他真的回不來了!”
柏坤聽到提到九哥,心中頓時如同刀絞,忿聲說道:“放我出去!要是再這樣小妹以後可絕不上來了!”
本以為柏塵聽了以後便會放開自己,沒想到他竟然像瘋了一樣突然撲上來將她一把抱住,附在耳邊熱烈的說道:“十妹!答應七哥好不好!我一定會加倍對你好的!比九弟對你還好!這裏的東西你看上什麽隨便拿!七哥幫你兜著!”
本來柏塵的功夫並不如柏坤,但他這一陣發狂柏坤竟然數次掙脫不出,柏坤又驚又急,大聲叫道:“七哥!快放手!你再這樣我喊人了!”
“這裏不會有人來,你就應了我,好師妹!七哥好想你!”
“放開我!放開我!”柏坤拚命掙紮著,沒想到柏塵竟然越抱越緊,一張嘴噴著酒氣往她脖頸上**亂親。
“我早就是大師兄的人了……”柏坤見無法掙脫,隻得閉了眼睛努力讓開他不安分的嘴唇,痛苦的說道。
“你說什麽?”短短一句話令柏塵如五雷轟頂,立時就放開了師妹,“你再說一遍?”
“你覺得小妹還有臉再說麽?他仗著武功好逼我的,你也知道我心裏,我心裏,早已有了九哥……”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什麽時候的事情?”柏塵忽然以為她是為了脫身才故意這麽說,重新又來抓她的肩膀。
這次柏坤沒有躲,任他抓住,聲音輕的幾乎無法聽清,“你以為小妹為何突然閉關?”
“為什麽?為什麽?”柏塵這回相信了,軟軟的跪了下去,發瘋一般的叫道:“為什麽他占盡了所有好處還要來跟我搶你!他得到的還不夠多嗎?我們冒著被廢除武功被逐出師門的風險替他擦幹淨屁股,替他趕走三師兄!把他扶上掌門!他還嫌不夠嗎?憑什麽所有好處都被他一人獨得?”
柏坤從他身側擠出了石門,柏塵軟在地上絲毫沒有阻攔。
“九哥確實回不來了。”柏坤背對著七哥,“他就死在這峰下,你的掌門親手殺了他的九弟,然後……”
柏坤的眼淚從麵頰輕輕滑落,她說這件事的時候聲音已經非常平靜,似乎和她自己無關一樣。“七哥,小妹走了,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