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腥風血雨(四)
“駕”
“駕“
滿麵塵土的信使飛馳穿過北京城厚實的城門。近些日子,他們經常出現的北京城寬闊的街道上。街道兩邊的行人自然停下腳步,看他們身上的號服以分辨他們來自那裏,猜測戰場又有什麽新的變化。
大清的西邊、南邊和北邊都有戰事,現在唯一清淨的隻有東邊遼闊的大海了。
信使直奔攝政王府,整個大清的消息都在這裏匯總。
“報,察哈爾騎兵入寇沽源,已經包圍了沽源城,正在向盛京方向推進”
“報,吳三桂兵出漢中,攻下鄖陽,正陳兵在南陽府盧氏縣。”
“報,明湖廣軍四萬從樊城殺入河南,做出與吳三桂軍夾擊南陽的勢頭”
多爾袞焦頭爛額,他現在不但不能從遼東抽調人馬入關,還要派兵馬駐守盛京。在察哈爾議和沒有定論之前,漠東人是靠不上的,他們現還沒有挖完整的騎兵編製。
送信的騎士把緊急軍情送到後,隨即退下休息。無論他們從哪個戰場來到北京,一路風餐露宿,都已經是筋疲力盡。
“王爺”一個侍衛悄然走進多爾袞的處理朝政的閣樓。他跪在地麵,用低沉的聲音稟告:“昨日太後在慈寧宮召見了禮部侍郎錢謙益。”
多爾袞放下手中筆,這個消息甚至比各地緊急軍情更能引他的注意。
“他們談了什麽?”
“太後屏退左右,沒有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
“哼”多爾袞冷笑:“錢謙益的膽子,能做出什麽事情”
他又問:“京中最近流傳的那些消息是從哪裏來的,錢謙益向誰說起過南行一事嗎?”
侍衛道:“錢謙益自從南京回來後,沒有見過外客,比從前更加沉默。”
“他在南京見過兒子了,難保沒什麽想法,不愛家族愛美人,錢謙益也算是個性情中人”多爾袞不知是貶是褒。他想起那個名聞江南的名妓,沉聲問:“柳如是的底細打聽清楚了嗎?”
侍衛答道:“她確實是因為陳子龍的情麵擺脫牢獄之災的,不過她出獄之後沒有與陳子龍見麵,直接北上了。她到北京找到錢謙益,常常與從江南北上的漢臣說起南京朝政黑暗,翟哲心狠手辣,應該不是奸細。”
“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一個妓女,能泛出什麽浪花來”多爾袞搖搖頭。也許是近日不好的消息太多,他的精神太緊張了。
錢謙益不敢違背自己的命令向外泄露明廷議和的條件,那麽北京城的消息就是南京朝廷傳播過來的。翟哲故意把議和的底限泄露出來,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等著大清朝廷中的有心人前去回應。
“你退下吧,繼續緊密監視慈寧宮,還有上三旗那些不老實的貝勒和貝子”
“”身穿侍衛衣裝的退下。
“議和”多爾袞揉揉發脹的腦袋,“翟哲你休想騙我”眼下,他寧願開放東口,把鐵甲和兵器賣給額哲,也絕不會與明廷議和。
他本誠心與明廷議和,但錢謙益在南京一行後,翟哲調兵遣將,不但沒有收斂,反而親自從南京於玩意揚州壓陣
明廷派監軍趕往漢中,督促吳三桂兵入河南,這哪裏是議和的架勢,這是要置大清於死地啊。
使者南行,不但沒能達到效果,反而惹得一身騷。索尼前日從張家口送來消息,連額哲也知道大清要與明廷議和,精神高度緊張,以至於談判遲遲沒有結果。
案台上來自各地的文書堆積如山,除了緊急軍情,很多消息他不願多看。如果不能盡快取得一場大勝,扭轉自剃發令江南潰敗後戰場的不利局勢,細枝末節的東西做的再也是給別人做嫁衣。
多爾袞想著明軍在各地的布局,思忖該把那個地方當做突破口。半個時辰,腦中的思緒仍然像一團麻,他念頭回轉又想起密探剛剛送來的消息。
“太後召見錢謙益,不會是對於明廷議和產生了什麽想法吧。”他心中湧起一陣惱怒。太後堅決不同意把漠東蒙古人編入蒙八旗,沒有太後的支持,他無法讓那些如喪家之犬的科爾沁人聽話。
“許久沒有見她了”多爾袞站起來,緩步走到門口,朝守衛下令:“來人,準備入宮”
半個時辰後,五百精銳甲士護送攝政王的座駕行走在通往皇宮的路上。
多爾袞不敢把太後和順治小皇帝怎麽樣,但北京城有一半的守衛是上三旗的人。從前,他就很謹慎。現在他在八旗中的威望不斷下降,已經需要靠嚴峻的刑法來維護自己的地位了,所以比從前更留意自身安全。
這是大明攝政王和大清攝政王的共同之處,攝政王的地位終究還是處於皇權的壓製之下。以隆武帝的孱弱,翟哲在江南還需絞盡腦汁,左右平衡。多爾袞眼下的處境要比翟哲艱難的多。
皇宮侍衛有一大半是多爾袞的親信,但也隻是一大半。
六月底,酷暑接近頂峰。大玉兒正午小憩片刻,福臨突然過來了。她正在陪著兒子說話,女官前來稟告:“攝政王在宮門求見”
福臨的臉色瞬間就拉了下來,他甚至沒有與母親打招呼,默默的收拾東西朝門外走去。
“陛下”大玉兒心中隱隱作痛。沒有人比她還了解這個孩童,皇帝對多爾袞的恨意如滾滾黃河流水。
福臨沉默著走出慈寧宮,他聽見了母親的呼喚,但強忍著沒有回頭。
如果不是多爾袞許久沒有進宮了,他不會來慈寧宮。他想念母親,但每當看見攝政王走入母親的寢宮,他都有拔刀衝進去的衝動。
一個女官跟出來,低頭順目緊隨在小皇帝身後:“陛下,太後命我送您回宮”
宮中不是安全地方,女官身後緊跟四個侍衛。
福臨一副倔強,不理身後人。他走了不遠,突然停在一座假山的陰影中,看著他的皇父攝政王走進慈寧宮。
其實事情已經不像小皇帝想象的那樣,多爾袞許久沒有與太後行**了。攝政王對朝政的把控力越弱,麵對太後時膽子就越小。現在他有求於大玉兒,又怎敢強行求歡。
但小皇帝保留著最憤怒、最痛恨的記憶,他右手扶住假山一角,白皙的臂膀上青筋凸起。
他在這裏看,看多爾袞什麽時候滾出慈寧宮。
假山離慈寧宮不遠,女官和侍衛跟在皇帝身後十幾步外,他們不敢催促皇帝,也不敢偷聽慈寧宮裏的動靜。
福臨雙目上翻,精神全集中在慈寧宮裏。
過了片刻,他突然走出假山的陰影,往回走去。
女官跟著皇帝走了幾步,感覺不妥,勸道:“陛下,……”這個時候回慈寧宮可不是什麽好主意,誰知道太後與攝政王在裏麵做什麽。
福臨豎起瑩玉般的右手,堵住了女官後麵的話。
再往前走十幾步,慈寧宮裏有聲音傳出來,女官聽見了,不是令人臉紅耳赤的聲音,她輕輕鬆了口氣。
福臨的步伐突然加快,如一頭憤怒的幼師衝向慈寧宮的大門。
慈寧宮外有八個護送多爾袞入宮的侍衛,見皇帝怒氣衝衝衝過來,一個個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等福臨離他們不足十步,為首的統領終於反應過來,跪地行禮,大聲道:“叩見陛下”
他身後十幾個人緊隨著跪下,齊聲道:“叩見陛下”
裏麵的爭吵聲音很大,在宮門之外聽不清楚爭吵的是什麽內容,但能聽出來大清最有權勢的兩人聲音中的怒氣衝天。
福臨推開宮門闖進去。
女官本就是慈寧宮中人,緊隨著皇帝進去。侍衛們候在宮外,不敢踏入那道門檻。
福臨步伐極快,朝幾十步外的正宮衝過去。
大玉兒麵朝大門坐著,看見福臨的身影,驚呼;“陛下”
多爾袞身軀一震,但沒有轉身,繼續朝大玉兒說:“你若真是這麽想,大清將會亡在你我二人之手。”
說話的功夫,福臨已經衝到近前。他本是氣勢洶洶,見多爾袞突然轉過身來,被長久壓製的恐懼心理突然回來。多爾袞眉心發黑,神色嚴峻,小皇帝往後連退了好幾步,差點摔掉。
大玉兒站起來,又喊道:“陛下”聲音中滿是關切。她見多爾袞冷對福臨,護犢之心在瞬間超越了一切,厲聲喝道:“多爾袞,不得無禮。”
多爾袞雙手背在身後,冷哼一聲,大踏步朝慈寧宮的大門走去。
直到多爾袞的背影在慈寧宮中消失,大玉兒幾步上前,把小皇帝擁入懷中,語音哽咽:“陛下,你怎麽回來了,你回來於什麽。”
福臨兩個拳頭緊緊攥在一起,兩排貝齒緊緊咬住,喃喃道:“我不怕他,朕不怕他”
大玉兒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慰道:“不怕他,我們不怕他”
她絕不會同意讓漠東蒙古編入蒙八旗,那對她們母子,何異與飲鴆止渴。大清退守遼東還是福臨的大清,大清堅守中原,遲早歸多爾袞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