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 腥風血雨(五)

前日,攝政王入宮與太後爭吵的消息不知從哪裏傳出宮來。

那天,有那麽多的侍衛當見證了過程,聽說皇帝也受了驚嚇。在攝政王與上三旗的矛盾越來越明朗化的時期,這些事情想掩飾也難。

表麵上看,太後與攝政王的矛盾源自對漠東蒙古的意見不一致。實際是大清失去對草原的控製後,在朝堂引發的焦慮……

太後緊急召見兩黃旗的幾位王公貝勒,公然加強了皇宮的護衛。這是滿清入關後,上三旗首次不經多爾袞準許,做出自發反應。皇宮的侍衛是不是軍權,在不同人的眼中可能有不同的觀點。

大玉兒做出了許多讓步,但她有一個逆鱗,誰也不能觸及,否則便是不死不休。那天,多爾袞嚇到小皇帝了。他出宮後,福臨在母親的寢宮中做了整晚的惡夢。

北京城大小街頭的旗人,城門守衛,無一不瞪大眼睛,豎起耳朵,緊密關注攝政王府的動靜。三天過去,攝政王府的大門每日照舊有來自各地的信使進進出出,但他們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

多爾袞忍了,他和大玉兒都需要把心頭的怒火熄一熄,好進行下一次商談。漏船一般的大清經不起折騰。

錢謙益不想打聽任何消息,但那些令人膽戰心驚的傳聞好像在往他耳朵裏鑽。

大清朝政由多爾袞統攝,順治小皇帝不上朝,他們這些從江南來到北京的漢臣沒有權力,每日落得個清閑。

出使南京之前,他還時常找幾個同病相憐的朋友出去喝喝茶,偷著議論各地的時事。從南京歸來後,他沒事再不敢出門。家裏養著一個大明的探子,他每次看見門口正對的街道上有女真兵丁經過,一顆心立刻懸了起來。

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啊

倒是柳如是像個沒事人一樣,常去幾位漢臣的府上找那些夫人說話。錢謙益猜想她可能借著外出的機會傳遞消息。他害怕,但他管不住她。

北京城的局勢正在向趙玉成預測的方向發展。兩人是一條繩子的螞蚱了,柳如是如果暴露了,多爾袞一定也會砍掉他的首級。

這一日午後,烈日正興,門口的柳樹垂著枝葉蔫吧無力,一條大黃狗趴在錢府門口石墩上張開嘴巴吐舌頭。街道上行人稀少,買東西的小販躲在樹蔭下打瞌睡。

一個身穿武官服的漢子來到錢府門口使勁的搖動門環。

靠在門樓小憩的仆從被驚醒,走過去拉開門栓。兩扇大門拉開一條縫,他看見外麵來的是個女真人,瞬間臉上堆滿討好的笑意,敞開大門,彎腰到:“爺,您是找誰?”

“錢侍郎在家嗎?”那女真人很是粗魯,一把把他推到一邊,嚷嚷道:“大白天關什麽門,難道是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嗎?”

仆從被推的一個踉蹌,穩重腳跟,再作揖道:“爺是來尋老爺嗎,老爺在府裏呢,奴才這就是去通報。”

漢人不敢多大的官,見了女真人都是奴才。守門的仆從更是如此。

女真人站在門樓的陰涼處候著,看那仆從一溜煙跑向後宅。

錢謙益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吃完午飯正在午睡,被從睡夢中驚醒。仆從慌張說不明白,也沒問清楚來人的身份

府內一陣雞飛狗跳,柳如是聽見動靜,也從裏屋走出來。

不敢來者是誰,隻要是女真人,錢謙益都得罪不起,他匆忙穿好外衣,隨仆從出去迎接。

來到門樓處看見來人,他稍稍愣神,彎腰拱手:“蘇完顏公,您怎麽來了”

來人是鑲黃旗的一等公蘇完顏,也是打上明確烙印的帝黨。他曾隨多鐸南下南京,後被多爾袞調回北京,沒想到逃過了一劫。

“錢侍郎,我有些事情要問你”蘇完顏不等錢謙益邀請,徑直朝正對麵的客廳走去。

錢謙益命仆從把大門關上,跟在蘇完顏身後,來到堂屋。

仆從忙不迭奉上茶水。

蘇完顏看也不看,坐在右手的太師椅上,問:“錢侍郎,今日京中有許多流言,我來府上是為了確認一件事。明廷真願意與我大清議和嗎?”他雙目炯炯有神,如刀子般刺的錢謙益低下頭。

錢謙益吞吞吐吐道:“此事不該來問我,攝政王自有主意。”

蘇完顏突然摘下腰刀重重拍在案桌上,桌子上“啪”的一聲巨響,白瓷杯跳起來倒在桌麵上,才泡的滾燙的茶水灑的到處都是。

錢謙益嚇了一跳,上半身後仰,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錢侍郎,今日你要是不說出明白話,我蘇完顏與你勢不兩立。我問你,你讓我問攝政王,哼哼,真是個好主意

錢謙益正在發呆,後麵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柳如是從後廊轉出來,嬌笑道:“蘇完顏公這是怎麽了,怎麽在這裏發了這麽大的怨氣。”

她長久在男人堆裏打轉,隻要願意笑臉作陪,舉手投足讓人如沐春風,還真沒幾個人能惡下臉來對她。

蘇完顏轉身看的眼睛有些發直,伸手把茶杯扶正,緩下語氣說:“我隻是來確認一件事,奈何錢侍郎與我推諉,讓夫人見笑了”

“蘇完顏公來問什麽事啊?老爺知道的還能不告訴你,你發這麽大的火氣,隻怕別人知道的事情也被你嚇忘了

柳如是衣襟擺動,走到錢謙益身邊,她笑意不減,言語中已很不客氣。

蘇完顏可對錢謙益發火,麵對柳如是卻一點脾氣也發不出來,重複道:“好叫夫人知道,我要問前侍郎,外麵關於明廷願與大清議和的傳聞是不是真的。”

錢謙益扭頭看柳如是,柳如是卻不看他,麵朝蘇完顏笑道:“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攝政王命老爺不能亂說話,有心人還是能找打辦法啊”

她沒有正麵回答,但實際已經確認那個傳聞屬實。

“陝西和河南,本就是手守不住的地方,割讓給明廷又如何?”蘇完顏咬牙自語,他又朝錢謙益問:“若朝廷答應與明廷議和,錢侍郎能去與翟哲談妥此事嗎?”

錢謙益張開嘴正要說話,柳如是柔軟的手指突然搭在他的胳膊上,說:“瞧蘇完顏公問的,這麽大的事情,我家老爺哪能做主,要問也要去問攝政王啊”

錢謙益朝蘇完顏默默點頭,心中暗歎柳如是:“你真是我命中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