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精最近一段時間也挺順當,他拜托薑魯敏出麵到鷺門大學的分校區給他兒子找關係,通路子,他兒子要進鷺門大學的分校區。鷺門大學跟全國很多大學一樣,走上了拚命擴張生產規模,從而實現規模效益的市場經濟路子。這條路子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就是開辦盡可能多的“分校區”。辦這種“分校區”是學校和地方政府雙贏的經濟發展模式。學校擴大了招生規模和占有了更多的地盤,分校區周邊的土地依托教學園區,可以讓地方政府賣出更好的價錢。這種分校區自主權很大,一句話說透了,就是隻要能說得過去,有錢交高額學費,統統都可以進去拿文憑。而且拿到的都是“鷺門大學”統一頒發的文憑,局外人誰也不知道這種文憑和真正的“鷺門大學”畢業證有什麽區別。

猴精判斷,自己的兒子,論聰明勁兒考上大學應該沒問題。然而,兒子太不踏實,太不靠譜,盡管他言之鑿鑿的保證自己能考上大學,猴精卻不敢相信他的誓言。他認為,兒子天生長了一個猴腚,坐不住,誰會相信一個根本坐不住椅子的孩子能考上大學?於是他便未雨綢繆,雖然兒子高考還有將近兩年,他就已經開始積極活動,物質的、精神的、經濟的、社會的,削尖腦袋找關係,硬著頭皮套近乎,一切都是為了兒子高考的時候能夠順順當當的混進大學校園,管他學得怎麽樣,起碼要有那麽一張文憑。還是那句老話:隻有認識人,才能走後門,關係要事先鋪墊,預作安排,如果餓了現種麥子,蹲到茅坑上現找手紙,肯定要耽誤事兒。

好在鷺門大學已經有了好幾個分校區,薑魯敏幫著他聯絡了好幾個鷺門大學招生辦、省高招辦等等方麵的關係,大家一致表態:隻要他兒子能過了高考分數線,一切都好辦,過不了高考分數線,一切就都沒辦法辦。

猴精卻不相信過不了分數線就上不了大學,他相信一句話:事在人為,天下沒有不偷油的老鼠,沒有不吃腥的貓,隻要自己勁使到了,使對了,他就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僅僅因為過不了那道瞎胡扯出來的分數線,就上不了大學,就拿不到大學文憑。在他眼裏,高考純屬瞎扯蛋,所謂的分數線更是瞎扯蛋,因為,隻要是人編造出來的玩意兒,就肯定有漏洞。就是靠了事在人為這句話,他才成了鷺門市數得著的私營老板,否則,他八成會死守在那座工廠裏當工人,現在就連工人都沒得當,肯定是下崗工人。葉青蘭也一樣,如果當初不下狠心辭職跟著他賣烤肉,現在肯定也已經早就下崗失業了,她們那家工廠屬於地方企業,倒閉的更早更快更慘。

果然,省高招辦的劉胖子,那個三七開介紹給他的關係戶,在接受了他一整套家用電器之後,終於給他了一個承諾:別的重點大學他不敢保證,鷺門大學的分校區,隻要猴精不嫌棄,他保證讓他兒子進去。猴精要的就是這個保證,他也相信,有了這份來自省高招辦的保證,他兒子隻要高考的時候別太差勁,大學肯定是有得上的。

生意順溜,兒子上大學現在就已經有了底數,猴精心情非常愉悅。做事情也就有點忘乎所以,這也就是老人家說的話:人狂沒好事,狗狂挨磚頭。今天他就遇上了不大不小的麻煩,麻煩是他犯賤造成的。今天他談成了兩筆生意,又陪著生意夥伴喝了一通酒,回家的路上,經過一家賣精品服裝的小店,可能是生意不好做,也可能是真的有打折優惠,店員們排成一列站在門口,見到有人過來就一起鼓掌歡迎。這讓他覺得挺好玩,過去,這種店他是從來不進去的,今天卻因為心情好,再加上這家店獨特的攬客方式,醉意醺然之中,他不知不覺就走了進去。

店裏那些高檔服裝在他眼裏不過就是破衣爛衫,便宜也罷,昂貴也罷,他都不會去買。在衣著方麵,他保持了窮人的優良傳統,衣服能滿足基本功能:禦寒、遮體就行了,什麽款式啊、麵料啊,對他而言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因素。然而,一進店裏,掛在模特脖子上的那條藍紗巾就吸引了他。那條紗巾的款式、顏色跟丟失了的那條藍紗巾簡直像極了。按說這麽多年過去了,那條藍紗巾的款式早就已經跟爺爺的大襠褲一樣過時,怎麽還會出現在這麽時髦的時裝店的模特脖子上呢?

其實道理很簡單,服裝千變萬化,變不過兩隻胳膊前後襟的基本款式。而且,服裝款式的變化是輪回式的,一般每過二十年就會有一個輪回,這條紗巾不過就是服裝飾品輪回的一個小小證明而已。這條藍紗巾觸動了蟄伏在他心靈深處的情節,這條藍紗巾讓他怦然心動,就像遇見了多年未見的老情人,他動心了,跟店員計較了半會兒,花了一百多塊錢把這條實際價值不超過三十塊的藍色紗巾買了下來。

回家以後,他犯了一個重大錯誤。紗巾買就買了,偷偷藏著掖著自己念舊、懷舊、重溫舊夢、憧憬未來都無不可,萬萬不該的是,他喝了點酒就忘乎所以,回家以後,居然把這條藍紗巾當作禮物,送給了葉青蘭。

葉青蘭一下就炸了,當年就因為那條破舊的、被她扔掉的藍紗巾,猴精和她鬧了個雞飛狗跳,從那以後,猴精的性子好像都有些劣變。當時她就懷疑那條藍紗巾隱藏著猴精不為人知的情感秘密,為此她還暗暗作了一些調查研究,雖然沒有查出什麽結果,可是那件事情卻讓她的心情鬱悶了很久。時間如同流水,衝淡了藍紗巾造成的陰影,歲月如同微風,吹散了藍紗巾造成的陰雲。他們夫妻關係逐漸恢複了正常,隨著年歲的增長,葉青蘭已經不再把那條藍紗巾當成人生的謎題存放在心裏,沒想到猴精卻又買回來那麽一條藍紗巾,還鄭重其事的當作禮物送給她,這簡直就是對她的侮辱和傷害。

猴精在酒意朦朧中表達的善意、好意,在葉青蘭那裏卻變成了肆意的挑釁和刺激,她被激怒了:“你這是什麽意思?拿我當什麽了?我是誰?你這條紗巾要送給誰就去送,我不稀罕。”

葉青蘭越說越生氣,當著猴精的麵,把那條藍紗巾扔到了樓下。猴精衝到窗戶跟前,看著藍紗巾在暮色中飄飄****,活像一片離開了樹枝的秋葉,輕柔地在空中翩翩起舞,在視野中漸漸融於墨色的那一抹蔚藍,讓猴精覺得胸膛好像被抽空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虛感讓他覺得生活索然寡味。

葉青蘭的心情也並不好,這條神秘的藍紗巾成了破壞他們家安定團結的禍根,看到猴精在窗前發呆,葉青蘭氣狠狠地說:“舍不得嗎?舍不得下去撿啊,撿到了別拿回家來,自己找個地方藏好,沒事的時候回味回味,就是別拿到我眼前招搖。”

猴精怒火中燒,卻又沒心情吵架,罵了一聲:“你是個混蛋老娘們。”

葉青蘭更加惱火:“你才是混蛋,吃著碗裏的,想著鍋裏的,一條破紗巾整天牽腸掛肚的,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有沒有本事說個清楚?你心裏沒鬼就給我說清楚啊。”

兩個人眼看著又要發生異常激烈舌戰,兒子回來了,一看他們家的氣氛正處於爆炸的邊緣,馬上進行幹預:“你們又幹嘛呢?沒事老吵什麽?沒素質。”

猴精否認:“誰沒素質了?”

葉青蘭也說:“你這個孩子怎麽現在說話沒大沒小的?什麽叫沒素質?”

兒子說:“誰吵架誰沒素質,別吵了,我要複習功課了。”

兒子小猴精上了高中,正是一個學生一生中學習壓力最大的時候,也是一個學生在家裏核心地位最彰顯的時候,猴精和葉青蘭誰也不敢因為家庭風波影響孩子的學業,兩個人隻好暫時休戰,一場戰火被悶在了鍋裏。

猴精在沙發上坐了一陣兒,葉青蘭也在沙發上坐了一陣兒,兩個人誰也不看誰,電視開著,上麵演了些什麽,他們倆誰都不知道。客廳裏的氣氛凝固成了無法溶解的冰塊,兩個人都覺得這種凝固讓他們窒息,卻誰也沒有辦法從這種凝固中間擺脫出來。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猴精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上,卻執氣對叮咚響的門鈴置之不理。葉青蘭隻好過去應答,外邊按門鈴的是三七開。

聽到是三七開,葉青蘭連忙開門,三七開卻說他不上來了,想叫猴精陪他喝酒去。猴精在旁邊聽到了,抬起屁股就走,葉青蘭在他身後狠狠地關上了門:“喝,整天喝,喝死算了。”

小猴精在他的房間裏大聲抗議:“你們幹什麽呢?還讓不讓人家學習了?”

葉青蘭正在氣頭上,返回頭拿小猴精撒氣:“我關門怎麽了?你愛學不學,上不了大學自己去養活自己,別老拿這種屁話填塞人,誰也沒該著你的。”

葉青蘭真怒了,尤其是在老猴精不在家的時候發怒,小猴精倒也懼怕,不敢再吱聲,靜悄悄地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