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駛離小島老遠後,大家才想起來檢查船上的物品和同伴的傷勢。水溶被擊中了右上臂,子彈從手臂中穿出,在肋下犁出一道傷口。雖然很慘,但總好過子彈留在體內取不出來。那智從船艙裏找出了急救箱——凡是在刀頭上舔血的人都會有此預備,給水溶裹好。至於李頓是,受的根本不是搶上,隻是身上被割了幾道口子而已——那歹徒想逼他招供,嚇唬他說要給他開膛破肚,其實卻不敢如何傷他。由金新月給他抹上碘酒,貼上紗布。

“這船上有通訊係統。可是我不大會用,”戚翔檢查駕駛室之後說,“可能需要研究一下。”

“船上還有導航係統和自動駕駛係統。”李頓接著說,“可惜我也不會用。”

“唉……”那智用力地揉了揉頭發,“看來我們等於是文盲進了圖書館啊!”

“應該沒那麽糟糕,”李頓苦笑了一下,“我們就現在海上行駛,一發現島嶼就靠過去,也許能遇上有人的島嶼,如果沒有人,就在島上先住下來。慢慢地研究這些係統。”

大家細想了一下,覺得不錯,便決定先由戚翔開船,等他累了再教人換班。大家在船上發現了一些餅幹和罐頭,頓時像找到了寶貝,吃的時候更是狼吞虎咽——在闊別人間煙火很久之後,才發現人世中的食物原來這麽好吃。雖然很饞,他們還是很克製,隻吃了一小部分。然後把剩下的部分和到島上的食物珍而重之地放在一起。他們還不知道要在海上漂流多少天,食物和淡水,一定要注意節省。

大家吃完東西後就去休息了。莫小可卻因為之前緊張過度睡不著。她走到舷邊,像吹吹海風,卻發現海風一點都不像她想得那樣宜人,不僅寒冷,還很刮臉,就像沾了鹽粒的鈍刀。莫小可有些悵然若失,歎了口氣準備離開。她記得在荒島上住的時候,也曾半夜起來吹過夜風。那時的夜風一點都不刮人,就像微涼的柔荑,撫摸著她的臉頰,有種難以言喻的舒爽。能回家固然是好。但那島上的風,和那島上的美,恐怕都再也感受不到了。

“唉……”莫小可忽然聽到旁邊有人歎息。水溶正倚靠在另一段船舷上,表情迷茫得就像迷路的孩子,配上他那纏著繃帶的手,簡直有種“可憐兮兮”的感覺。莫小可下意識地朝他走了過去,“你在幹什麽?”

“睡不著。”水溶木木地答道。

“傷口痛?”莫小可看了看他臂上的繃帶。並沒有印出新鮮的血跡。

水溶沒有答話,而是凝視著波光粼粼的海麵。就當莫小可以為他要一直沉默下去,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聽他冒出了一句話,“你……今天難道沒有感覺麽?”

“什麽感覺?”莫小可心裏異樣地跳了一下。

“金新月和那智……配合得很默契啊。”水溶的聲音變得像從喉嚨裏擰出的苦汁。“他們走得越來越近,”說到這裏苦笑了一下,“不,應該說他們一直走得很近,是我自己癡心妄想而已。”

莫小可的心頭頓時躥起了火苗,臉上卻裝得無動於衷。

水溶從眼角瞟著她,小心翼翼地說:“你看起來好像無動於衷。”

“沒關係。”莫小可一梗脖子,“這不代表什麽。人生還長著呢!”其實她心裏很沒有自信,這樣說隻是不想示弱——戀愛中的女孩子都是這樣,即使麵對和自己的愛情不相關的人,也不想有一絲一毫的示弱。

水溶怔了怔,苦笑著感概,“不錯,你很有氣魄,竟然願意用一生……我是不如你。”說到這裏忽然有了種灼燙的感覺,下意識地朝她盯了一眼:她已經這麽愛那智了麽?

“是啊。”莫小可這個神經大條的家夥,還在得意洋洋,“一生的時間長得很呢,還不知道鹿死誰手呢……”忽然發現水溶看她的目光有些異樣,忽然省悟自己剛才說的話大大的不妥,臉頓時像被潑了血般紅了:天哪,自己剛才說的是什麽話啊?什麽用一生的時間追逐那智……不想示弱也不至於胡說啊……呃?她忽然呆住了,迷惶地低下頭來:也許不完全是胡說……話由心生,世上沒有任何話是完全胡說的……啊!難道她已經愛上那智了?忽然間,她感到的心似乎被什麽東西擊中了。那個東西似乎很尖利,有似乎很柔軟,深深地莫入她的心裏,在飛快地擴散開。接著她的整個心,不,似乎她的整個靈魂,都完全不一樣了。

水溶見她的表情頻變而且怪異,頓時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現在的想法也很怪異,就是恨不得把目光注進她的心裏,好好地看個明白。

莫小可發覺水溶的目光有異,頓時渾身都不舒服,趕緊岔開話題。“你不會已經決定放棄金新月了吧?”

“沒有。”水溶嘴角的肌肉異樣地**了一下,“不過覺得自己希望不大了。”按理說男人一聽到和自己喜歡的女人有關的話題的時候注意力就應該立即被轉移,可是他現在的注意力還有一部分粘在莫小可身上。

“為什麽呢?”

水溶撇了撇嘴,微微有些不高興,心想這還用問麽,“那智比我優秀啊。”

“他哪裏比你優秀啊?”

水溶的眉頭異樣地顫了一下,他都懷疑莫小可是不是想調理她玩,“他長得比我帥,比我聰明,能辦大事,完全像個大男人,而我卻像一個小孩子!”

“呃?是麽?”莫小可想起那智向她傾訴成長煩惱時的樣子,忍不住哭笑起來:什麽大男人啊,其實大家都一樣的,都是在成長的煩惱中摸索的少年。不過說實在的那智是比水溶成熟一點。但水溶也不能就此就完全否定自己啊?

水溶還在自顧自地往下說。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臂上的肌肉,臉上的表情異常的複雜,“除了……除了有點力氣之外,沒什麽長處!簡直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頭腦簡單,不算吧?”莫小可駭笑,“你不也考上了一班麽?”

“大家不都一樣麽?”水溶撇了撇嘴,“大家都有的東西,還能稱得上長處麽?”

莫小可啞然失笑。他說的倒也有道理。

“算了,你不用安慰我。”水溶把被風吹亂的額發掠到腦後。“我自己是什麽水平,我自己最清楚。”

“不見得吧?”莫小可撇了撇嘴,“有時候一個人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有位哲人不是說過麽,自我認知和別人對自己的認知總是會有差距的。是的,那智是在一些方麵比你優秀,但是也不能說你就比差。考量一個人的時候應該考量綜合素質。你也有很多超過那智的地方。”

“有麽?”水溶苦笑了一下。他竭力地隱藏著語氣中的煩躁,下意識地握了握拳頭。他覺得莫小可是想幫他豎立信心,繼續去追金新月,好減少她這邊的壓力。雖然這也情有可原,但總讓人有些不舒服。而且她就這麽處心積慮想得到那智麽?那智真的把她也俘獲了?想到這裏水溶心裏異樣地**了一下:這一點也同樣令他很不爽。

“是啊。”莫小可悄悄地看了他一眼,語氣開始變得柔和。“你也許不知道,你非常非常的善良,特別懂得憐惜弱者。而且最難的是,你不會被集體暴力所挾裹。一般的人,即使他不壞,但看到大家都對一個人壞的時候,也會保持緘默,並和他保持距離。但你不是這樣的。我記得以前在班裏被孤立的時候,你是第一個跟我說話的人。而且不是那種隨意的寒暄,而是將心比心的……真誠的勸導。雖然當時我並沒有很在意,但是現在想來,那的確是很中肯的建議。”說到這裏莫小可的語速減慢了,心底有種柔柔的濕潤感覺。沒想到這麽久之前的事情還能讓她感動。不過這也不奇怪。雖然隻是一次談話而已,但那時的她那說,卻像是在黑夜裏得到的一支蠟燭。即使這朵燭火非常微弱,甚至不能照亮她的前路,至少也能暫時照亮她的心。

水溶聽到這充滿感激之情的話,頓時不由自主地感到欣慰和自豪:原來我這麽好啊,接著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擊中了,猛地朝莫小可看去。不錯,這的確是他值得自豪的地方。他自己之前竟然都沒有發現……她能看見他的好!即便她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才給他找優點,但是她能看見他的好!

“此外,也許你覺得這不是什麽優點……但是我覺得還是很不錯的。你非常非常的淳樸。讓人覺得容易接近。”莫小可微笑著說,目光非常的溫柔和溫暖。

“淳樸?好像是傻瓜的代名詞啊。”水溶果然不以為然。

莫小可苦笑了一下,“有些人的確是這麽想的……不過我覺得淳樸是個很大的優點。淳樸是人性中最本真的東西,是最原始的善,會讓人覺得安心,覺得容易接近……哈哈,我不是很會形容,就用漫畫裏的說法吧。我是覺得,如果能有能讓小鳥停靠在他的肩上,野兔依偎在他腳邊的少年,就一定是像你這樣的。”

水溶一凜,接著便感到一種醍醐般的東西傾倒進他的心裏,把他的靈魂都潤得溫暖清甜。是啊,他也一直這麽覺得……不,好像是剛剛才發覺……真是有趣,自己的優點卻要別人提醒才能發覺,發覺之後卻發現自己似乎已經知道好久了……他用感激的目光看向莫小可,冷不丁怦然心動:她竟然比他自己更了解他!比他自己更能看見他的好!即便她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但她能看見他的好啊!而且是隻有她能看見他的好!

水溶的心裏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妒意,開水一般在心裏翻滾。為什麽這樣的女孩,卻先一步喜歡上了那智呢?不……不是先一步,她其實一開始是喜歡他的……他當時為什麽要錯過呢?

水溶的眼裏翻滾著妒意、痛悔和憤恨,表情顯得異常的複雜。莫小可不知道他怎麽了,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趕緊開溜。說真的,她開導水溶真的隻是不想看著他貶低自己,從沒想過要讓他繼續追金新月,為自己減輕壓力。自然也無法理解水溶想的什麽鬼東西。

第二天天氣很好。燦爛的陽光照在一覽無餘的海麵上,激起無數碎金。景色雖然美麗,但也讓人絕望。因為這金光閃閃的海麵上還是什麽都沒有,既沒有島嶼,也沒有船。

莫小可趴在船舷上,心情就在浪花的底部搖擺。以前沒有船的時候,盼有船。有了船了,大家卻又都是睜眼瞎,除了開船什麽都不會。那感覺就像有了食物卻沒有鍋子——不,食物還能生吃呢,那感覺應該是有了活螃蟹卻沒有蒸鍋!而且是不吃螃蟹就得死的情況!

“喂!”水溶走了過來。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很想傾訴什麽,卻又羞於開口,臉上是種激**的壓抑。

“哦。你好。”莫小可隨口答道,繼續看海。

水溶的表情卻像碰了個釘子。他不甘心地看了看莫小可,欲言又止,悻悻地溜回船艙,回來時手裏拎著個藥箱。

“你能幫我換藥麽?我自己搞不定。”

“哦。好。”莫小可無意中朝水溶看了一眼,發現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見她看過來卻又慌忙把目光移開。

莫小可一頭霧水,盯著他看了看,低頭去看他的繃帶,卻發現繃帶的顏色很新。

“哎?”金新月在遠處看到了,訝異地大聲說,“那智今天不是剛幫你換過繃帶麽?怎麽又要換了!?”

“啊!”水溶竟像遭了槍擊一樣,臉紅脖子粗地說,“我剛才不小心濺上海水了!不行麽?”

這還是他第一次用這種語氣跟金新月說話。金新月的臉色頓時一暗。水溶卻絲毫沒注意這一點——這對以前的他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隻是緊張地看著莫小可。

淳樸的人就是淳樸啊。昨天晚上他終於對莫小可有了愛慕之意,想要追求她,卻因為自己之前的混蛋變現,怕會自討沒趣——說真的,要是他和莫小可換位而處,說不定會一腳踢飛他。所以便想試探莫小可一下子。試探的內容,無非是看她是否還對他有關心之意,所以就想出了這個孬注意。沒想到被看過他換繃帶的金新月撞破了,孬主意徹底成了餿主意。

“哦。”莫小可倒沒怎麽起疑,立即幫他換了。表情很是自然。水溶卻因為緊張和窘迫,無法參透她的表情了,不禁如坐針氈,在莫小可給他換完繃帶後就腳底抹油了。

金新月冷笑著看著他溜進船艙,似笑非笑地朝莫小可走過來。莫小可一見她這樣子心裏就發麻,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沒想到金新月緊跟著上前一步,把臉湊到了她的麵前,“你真行啊。這麽快就把水溶泡到手了。”

“什麽,泡!?”莫小可的臉頓時火烤般紅了,竟比金新月還要不好意思,下意識地朝四周看了看,確認沒人後狠狠地叱道,“你胡說什麽啊?泡?這麽難聽的話你也說得出來?”

金新月沒有答話,而是仰起頭,從眼睛下方鄙夷地看著莫小可,“你還真行啊,和那智還沒明朗,就把水溶也收歸裙下,是不是想東食西宿,旱澇保收啊?”

“你……”莫小可氣得眼前金星亂冒,“你給我住口……再胡說八道……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推下去!什麽東食西宿……什麽‘泡’啊?給他換繃帶就算‘泡’了?”

金新月冷哼幾聲,目光中鄙夷的意味更重,“你是在裝清純麽?你沒看水溶的表情麽?”

“沒看!”莫小可大聲說。是的。她剛才隻顧著換繃帶,根本沒注意他的表情。

“是麽?”金新月朝她擠了擠眼,“我怎麽記得以前隻要水溶看你一眼,你就會低下頭擠眉弄眼半天,現在怎麽對他視而不見了?”

莫小可啞然。是啊。之前她的確喜歡揣測水溶的心思。不僅喜歡揣測,還時不時地為之生氣和苦惱,現在想來全是她“自作多情”……怪了,之前她怎麽會這麽在意水溶的心思……不,不對,她應該詫異的是自己現在怎麽這麽不在意水溶了。難道……是因為她已經確定自己愛的是那智了?

一想到這裏莫小可臉就紅到了耳朵根,心也“砰砰”亂跳起來。金新月以為她被自己說中了羞處,高高地揚起下巴,笑得更加鄙夷。

莫小可心慌意亂,不想和她糾纏,轉頭欲走的時候卻被她攔住。

“你想怎樣?”莫小可氣鼓鼓地說,不知為何有一絲膽怯。

“我隻是想提醒你,如果你想要東食西宿也沒關係。不過最好做得隱秘點。要是讓他們發現了你有這個想法,說不定都會離開你呦。”

莫小可的臉頓時變得慘白,驚懼而又無奈地看著金新月冷笑著走遠。她這哪是提醒她,分明是告訴她她準備去那智那裏搬弄是非嘛……天哪,這可怎麽辦啊?如果讓那智以為她是那種三心二意的女生……不就徹底玩完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