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一在想怎麽才能找機會去見陸斐然媽媽一麵。
她已經知道陸斐然媽媽住在樓上的病房裏,他陪自己待到中午後就要去照顧他媽媽。她問了他下午的安排,三點到五點之間他會去銀行,那個時間她去拜訪他媽媽正好合適。
不過現在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下午的那個時間段她不能出病房,會有護士看著自己。簡一凡總是怕她亂跑,所以囑咐人在下午五點之後也就是他快下班的時間放自己出去,這樣他就可以每天在戶外觀察自己的精神情況。
看來想要在下午三點鍾出門隻有一個辦法了。
她迅速跑到門口喊來護士,一臉興奮地對她說:“快喊簡醫生過來,我有話對他說。”
午睡時間,病房都安靜下來,夏初一在房間裏來回踱步,直到簡一凡推門進來,一身白大褂襯得他眉目疏朗。
她趕緊拉著他笑嘻嘻地坐下,又起身給他倒了杯水。
簡一凡還不到三十歲,卻用一種老父親般的慈愛目光看著她。
夏初一意識到這次談話異常重要,因為她想向他證明自己病愈了。
她坐在他對麵,看著他握著那杯清水也不喝,歪了歪頭:“要不要我給你加片檸檬?”
簡一凡搖搖頭,幹脆將杯子放下。
“說吧,什麽事?”
夏初一“啊”了一聲,沒想到他完全沒給自己鋪墊的機會,一時還真不知道怎麽開口。
她撓撓頭:“醫生,咱們聊聊天文地理吧。”
簡一凡眯了眯眼,用一種好奇的眼光打量她:“說說看。”
夏初一心想,證明一個人正常應該從文化知識下手,你想,如果她對學過的知識都能牢記鞏固,足以說明她病愈了吧。
夏初一被自己的智慧折服,先哈哈笑了幾聲,這才看著他道:“醫生,我吃了藥精神好多了,你看我說的對不對。世界有七大洲四大洋,陸地麵積最大的國家是俄羅斯。太陽係有八大行星,離太陽最近的行星是水星。太陽直射北回歸線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夏至,這一天北半球的晝最長夜最短。”
她停頓了一下,看簡一凡唇角微笑的弧度越來越大,立刻打了雞血似的繼續道:“月亮繞著地球轉,地球繞著太陽轉。地球自轉,晝夜更換,繞太陽公轉四季出現,自轉一日,公轉一年,自西向東,方向不變。”
簡一凡意味深長地點頭。
夏初一趕緊將水遞上去,笑嘻嘻道:“怎麽樣,你還希望我說點什麽?”
簡一凡很客氣地將那杯水又放回去,探身靠近她:“你對你的病有什麽新的認識嗎?”
“有,很多!”夏初一坐直身子,想盡力表現出自己是正常人。“你看啊醫生,我起初以為我會飛隻是因為我忘掉了中途的旅程,這一點普通人也會經曆吧?比如哈,你騎車或者開車行駛在公路上,四周景物單調,你就很容易走神,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行駛了一段距離了。你說我的病是不是跟這個很像?就是走神的時間變長了而已。”
簡一凡笑起來,露出半個酒窩,被她的情緒感染,也帶著幾分興奮。
“繼續說。”
夏初一像得到了旨意,笑得更加燦爛:“心理學上說人都有自愈的能力,馬斯洛先生不就強調人的成長和發展嗎?人在信任、關愛、自由和安全的氣氛中會進行自我探索、體驗、表達等活動,個人對自我的治療就會發生作用,然後在行為和人格上的積極變化就會隨之出現。”
幸虧之前聽溫墨耕講過這些東西,她在這一刻簡直崇拜自己。
簡一凡果然有所覺察,笑意不減,站了起來。
“你的認識很正確。”
夏初一高興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連連點頭:“謝謝醫生!都是醫生治療得好!”
“我現在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他雙手插兜,眼睛裏發著和善的光看著她。
夏初一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成功了,連忙站起來和他對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簡一凡放緩了聲音:“之前開的藥還在吃嗎?”
夏初一哈哈笑了幾聲,顯然他意識到自己病愈了。
“在吃,放心吧。”
簡一凡點點頭,隨即轉身向門外走去。
夏初一站在原地目送他,期待他讓守在門口的小護士給自己放行。
果然,簡一凡出門的時候將護士喊到身邊。
關門的一刹那,夏初一聽見他壓低的聲音從門縫中遙遙傳過來。
“給她加大藥量。”
窗外的藍天高而澄澈,蟬鳴在綠蔭間歡快得跳躍。窗口留了一角空隙,夏風撲簌簌地進來,陽光在窗台上印下的光圈明晃晃地照著她的眼睛。
跌坐在床邊的夏初一氣得鼻子都歪了。
怎麽回事?怎麽還給她加大藥量?她明明都好了啊!
她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一點半了,她要盡快出去才行。
她隨即起身走向門外,眼珠轉了轉,開門就看見了護士坐在長椅上休息的身影。
她在打盹兒,夏初一高興壞了。幸虧自己出門及時,正好逮住了這個機會。
夏初一躡手躡腳地關門,然後一步步走向樓梯口。她期待走廊裏不要出現任何聲音,午後困頓,就讓護士好好睡一覺吧。
思索間整個人已經拐入拐角徹底消失,夏初一抬高腿,風一樣向樓上跑去。
一間又一間病房尋過去,夏初一汗流浹背,氣喘籲籲地向被打擾到的病人連聲道歉,終於走到盡頭的房間。
應該就是這一間了。夏初一整理了一下上衣,挺身呼了口氣。
她不希望陸斐然為難,更不希望她成為他和他媽媽之間爭吵的理由。
輕輕叩了叩門,從裏麵虛弱地傳來一聲“請進”。
夏初一沒有遲疑地推門進去,病**一個小小的身影映入眼簾。她將肩膀靠在枕頭上半坐著,手背上插著針管,輸液瓶懸在半空,均勻的呼吸聲散在空寂的病房裏。
她有一雙平靜卻帶著威嚴的眼睛。夏初一想象她們第一次的見麵,在漆黑的夜裏她就是這樣默默地盯著自己的。
她太瘦了,那雙眼睛因為瘦弱而變得更加大,更加聚神。夏初一站在門口停了片刻,這才迎上她的目光很正式地走了過去。
她向病**的人鞠了一躬,自我介紹道:“阿姨,我是初一,斐然的前——女朋友。”
陸斐然的媽媽沒有說話,隻是視線一直纏繞在她身上,等待她繼續開口。
夏初一站在床尾的位置很不自然地笑了笑,本來還想給她一個樂觀開朗的印象,誰知勉強的笑比哭還要讓自己難堪。
不過她很清楚自己來的目的,主動開口:“斐然把您的事情和我說了,阿姨我相信您肯定是為了斐然好,不過希望您能考慮一下我們的事。我們是真心喜歡彼此,真心想要和對方在一起。”
病**的人仍然沒有出聲,這讓夏初一感到更加緊張,緊繃的神經像開關一樣讓她的話變得更多:“您可能對我有一些誤會,我雖然沒在漢州工作,但這不妨礙我和斐然的感情。我和斐然在一起很久很久了,希望您能理解我們。”
“大學的時候斐然外婆去世,從那之後他就一直住在我家。我爸爸也很喜歡斐然,把他當親兒子對待。我和他的感情一直很好,從來沒有吵過架。”
夏初一覺得自己的嘴巴一直沒有停,不停地說,不停地解釋,她太想得到他媽媽的認可了。
可是陸斐然的媽媽從始至終一直平靜地看著她,隻字未說,目光淩厲。
夏初一不由得繃直身體,心跳在胸腔間回**。她心知自己落了下風,可是即便這樣她也想向他媽媽解釋清楚。她不想爭輸贏,更不想爭高下,她僅僅是想讓他媽媽理解自己。
“斐然不喜歡蕭意映,請您不要再給斐然壓力了。”她將滿腹心事都說了出來,卻並不輕鬆,“斐然愛您,請您不要讓他為難。”
房間裏又空又靜,夏初一抬頭,看見她毫無表情的一張臉,心裏咯噔一聲,終於閉嘴。
她明白到,剛才她說的一切都沒用,陸斐然的媽媽根本沒有打算理解自己。當一個人對你有偏見的時候,你說什麽都是錯,一切解釋都是枉然。
日光偏斜,厚重的紗簾將剩下的一半全部遮擋。
病**的人緩緩開口。
“我出獄後就向他問過這麽多年的生活,夏初一,這麽多年我兒子對你那麽好,你還不滿足嗎?”說話聲音不大,卻像驚雷一樣炸開,“我拿匕首割傷自己,逼迫他和你分手,你不要再來害我兒子了。”
夏初一拚命搖頭:“我沒有,真的沒有。”
然而病**的人隻是冷笑:“他為了你複讀,為了你要回淮城,為了你要照顧你們一家,你還嫌不夠拖累我兒子嗎?”
夏初一驚得說不出話來,她看見她咬牙切齒的表情,像一頭護著自己幼崽的豹子。可她說得一點都沒錯,確實是自己一直在……拖累他……
“我兒子從小就聰明好學,如果沒有你他早就有了更好的前程。我和他爸爸將全部希望傾注在他身上,教他彈琴、繪畫,下國際象棋,寫漂亮的毛筆字,拿獎拿到放不下,讓他上最好的學校,給他找最好的老師。我將我兒子培養的那麽好,不是用來給你糟踐的。”她太瘦了,生氣的時候全身都在抖動,“如果不是我和他爸爸出事,斐然就可以出國留學,遇到更好的人,找一份更好的工作。你算什麽?你根本配不上我兒子。”
夏初一看她的樣子已經虛弱至極,可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她的質問無疑給了自己重重的一擊,夏初一甚至想象得到一向有主見的陸斐然是怎樣與她爭執和解釋的,可是沒用,都沒有用。
她寧願用匕首傷害自己,也不給他們一個微小的機會。
“阿姨,對不起。”
夏初一喉嚨發緊,可是理智讓她繼續說下去:“斐然對我很好,真的很好。他從上學時就很照顧我,明明知道我有遺傳疾病還選擇和我在一起,現在的我變得更好、更有能力了,我想加倍對他好,加倍……”
“你有遺傳病?”病**的人驟然打斷她的話,整張臉因為震驚變得猙獰。
夏初一愣在原地,用黑色的眼睛回望著她:“您不知道?”
原來陸斐然什麽都沒和她說。夏初一踉蹌一步,不知道事情怎麽變得這麽糟糕。
對麵壓抑的嘶吼聲緊接而來。
“我不允許!絕不允許你們在一起!除非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