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思曼緊緊閉著眼睛,想控製住源源不斷奔湧而出的淚水,她想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既然是絲毫不在意自己的人,眼淚流得再多又有什麽用,除了叫人看不起之外,還有旁的作用嗎,她不想叫人看扁,尤其是被這樣偏心的長輩看扁。

她也是很驕傲的!

悄悄用袖子擦幹淚水,蘇思曼緩緩直起身子,掩飾地斟了杯茶,低頭慢品。

室內靜悄悄的,蠟燭已經燃燒殆盡,結了厚厚的一層燭淚,斑駁霹靂。燭芯還剩長長一截,眼看著就要掉落下去,蘇思曼用竹簽微微一撥,將其扶正,蹙起眉毛,半眯著眼,靜靜看著那長長的一截燭芯燒得隻剩半寸左右。火光在她眼中跳躍,映得她那雙微微有些發紅的眼,燃燒著金子般的烈焰,一絲絲剝落,凋零。

尷尬,在悄寂的室內彌漫,拂過心間。

皇甫鉞看她神色如常,心頭剛剛湧上來的一絲愧意轉眼而逝,對蘇思曼的承受能力頗有幾分刮目相看,隻覺自己剛剛所言,未有什麽不妥。但見她似乎也沒有什麽觸動,可見眼前這姑娘臉皮已經厚到一定境界了,不狠狠戳一下她的痛處,她是不會知進退的。

皇甫鉞醞釀了一下情緒,正要開口,卻見蘇思曼站起身,似要走。皇甫鉞心下一緊,話還沒說透呢,他也站了起來。

蘇思曼冷然道:“師伯不必緊張,我不過是換支蠟燭罷了。”

唇畔不經意間帶了絲冷笑,蘇思曼已經築起心理防線,做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屯的準備,既然長輩對她不留情麵,那也怪不得她對長輩不敬。兔子被逼急了還咬人呢,沒人庇護她,她隻能自保。她從沒想過傷害什麽人,也但求別人不要傷害她,僅此而已。

皇甫鉞聽她這樣一說,大有心事被戳破的尷尬之感,老臉有些掛不住,好在室內光線也不甚明亮,看著倒不明顯。

眼見蘇思曼渾似全沒什麽感悟,剛剛那番話似全無收效,這可叫他大感頭痛。大約是之前說的都不到點子上,加之她臉皮厚,所以繼續裝模作樣假作絲毫不明白他的用意,沒想到師妹的女兒竟是這樣的厚顏無恥,呃,真是不像話!怎麽兒子就瞧上她了呢,麻煩一籮筐!還嫌現在堯雲山莊不夠亂麽!皇甫鉞想想就一肚子火。

“剛剛那番話,雖有些不中聽,卻都是大實話。身為一家之主,一派執掌,需要考慮的地方委實是太多,方方麵麵都要顧慮到,還望你能體諒師伯的難處。再者說,林家同皇甫家的婚約,江湖中人人皆知,先前崇兒下聘之前突然離開,已經引得江湖中人紛紛胡亂猜測。我們皇甫家,在江湖上也是有頭有臉的,百年來一向為武林所敬重。此番若是悔婚,不但會影響林姑娘的清譽,對我們堯雲山莊也是醜事一樁,實在是……”皇甫鉞搖頭歎道。

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名利罷了,想不到皇甫崇這樣出色的人物,卻攤上了這麽個爹。蘇思曼撇嘴,唇角噙著抹慘淡的笑,得虧她娘當初沒嫁給此人,不然倒一輩子血黴。真不知淵四娘是怎麽想的,竟然會對這種人死心塌地。

從屜子裏取了蠟燭,點燃了拿在手,蘇思曼慢步挪過來,手臂微斜,滴了一滴落在小幾上,迅速將蠟燭附上。她心中忍不住又是一聲冷笑,方方麵麵都要顧慮,唯獨沒顧慮她的感受,合著她就是該被作踐的麽。

“我曉得師伯說的都是實話,而且句句都在理。隻是,那要成親的,並不是我,師伯不去勸說崇哥哥,卻在我這裏白費口舌,似乎顛倒了對象,有些本末倒置了。”蘇思曼平聲靜氣,隨意地撥弄著燭芯。

皇甫鉞被她搶白一通,隻覺胸中有口悶氣發泄不出,憋著難受。這個師侄女,不但臉皮厚,說話也牙尖嘴利!雖不明著頂撞,卻是暗暗下了逐客令,果然是頤指氣使慣了麽?!

“要我怎樣說,你才明白,小曼,不是師伯對你有偏見,不待見你,實在是你跟崇兒他不般配,也絕沒可能!”皇甫鉞耐著性子,寒著臉,語氣冷硬。

“我知道,我是個有婦之夫,哪裏配得上他。師伯您放心,我明天就下山。不會再回堯雲山莊了,也不會再打攪你們。提前祝福他和林姑娘白頭偕老,終生幸福。這些日蒙師伯厚待,我感激不盡。至於這些日給堯雲山莊添的亂子,我萬分抱歉,還望師伯原諒。”蘇思曼神色微黯,語調平淡得如一碗端平的水,不露絲毫波瀾起伏。從起身去取蠟燭,到開口的前一秒,她一直在醞釀著怎樣將這番話不屈不折地說出來,不傷自尊,不委曲求全,她做到了。

這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語調裏,讓皇甫崇甚至聽出了反抗的意味。這一點,倒是同當年的趙蝶飛一樣,驕傲而自尊。

這個答案,他很滿意,他的目的達到了。雖說做得狠絕了點,可隻要能達到目的,也就不算枉做小人了。隻要她離開堯雲山莊,兒子找不見她,過個三年五載的,自然會將她忘了,到那時候,也就會心甘情願娶林夭夭了。這便是最好的結果了,畢竟林家也不是好惹的,因為這件事兩家鬧不痛快,劃不來。

了卻了一樁心事,皇甫鉞鬆了口氣。

但是蘇思曼說完那番話,心中卻並不輕鬆,反而有些失落。她就這樣輕易地答應了丟下皇甫崇離開堯雲山莊,連她自己都起了一絲懷疑,難道她對他的情,就隻剩下那麽一點點,連同自尊心抗衡一下的力量都沒有麽?她就這樣輕易放棄了他,雖然有點不甘不願,卻是她親口答應了要放手。

明明知道他不喜歡林夭夭,明明知道他不會答應同林夭夭成親……

自己這是何其狠心,分明是親手要將他往痛苦的深淵裏推去。自己怎麽能夠說出那番冷血的話來……

可是……可是……她有什麽辦法……

嗬,算了吧,長痛不如短痛,與其這樣不明不白地拖下去,不如快刀斬亂麻。

可終究……

還有什麽可挽回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