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思曼氣結,心口上那把火簡直被梁少鈞那狹促的笑聲撩得旺到了極致。

看蘇思曼惱火得恨不得要咬死自己的樣子,梁少鈞禁不住笑意更濃,她越是炸毛,他就越舒暢,連近日在朝堂上遇到的一些煩心事也暫時擱下了。這還是頭一回他覺得她這麽有趣,他從前都沒發現,原來她這個人這麽有意思。

她生氣的樣子真是可愛得緊。

他複又低頭,吻她。

不同於之前的淺嚐輒止,這一次沒有戲謔,沒有調侃,他隻是心軟了,想好好吻吻她,傾盡柔情地吻她。他今天來,是想好好跟她談談,但是在正式談話之前,他還是決定先放縱一下自己。因為親吻她的感覺,卻是很美妙。

這麽久沒見她,其實也有點想她。隻是之前她還動兵戈想宰了自己,雖然最後沒傷著他性命,可在他心裏也落了一道傷,總覺相見不如不見,給彼此一段冷靜的時間。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記恨她,他將這事壓下了,甚至授意蠡垣將皇後安插在身邊的眼線除掉,隻為保她無事。他是想護住她的,就像他從前做的那樣。隻是她從來都不知道。

不錯,他最開始是極度討厭她,那不過是因為一看到她,他就想到自己像個木偶一樣被人操縱,她就好像是特意被弄來提醒他要認清自己傀儡的身份。一方麵,他厭惡極了她,另一方麵,卻又不得不依靠她的血液醫病,這樣的矛盾使得他每次見到她都格外煎熬。他原是極要強的人,哪怕蠱毒發作時痛得生死不知,哪怕被人捅刀子,也絕不哼一聲。可因為皇後張氏想他活下來,他別無選擇,隻能苟活,而他要活著,就要建立在她的痛苦上,於是就有了這樁最初在他看來就是個天大的笑話的婚姻。命運似乎有意開這樣的玩笑,偏生最後讓他愛上了她。

愛上了,便是愛上了,雖然他極力不去正視。可在做事的時候,卻難免不自覺地有了保護她的心思。他原先是想將她隔絕在宮中暗流洶湧的勾心鬥角之外,因為他不想她被牽扯進這權力的漩渦。他也正是這樣做的,終於下狠心千方百計地將她逼得離開了皇宮這個是非地。

而如今,轉了一個輪回,卻又是他不得不親手將她接回這個牢籠,委實是可笑。世上的事就是這樣說不清道不明。

可是她不明白他,她從來不明白他。她恨他,要殺他。事實就是這麽簡單。

他所做的一切,就隻招來了她無窮無盡的恨。

他早能猜到她是恨自己的,他當初選擇那麽做的時候就知道,隻是他沒料到她的恨意那麽熾烈,熾烈得她要親手來殺他。

這是她的悲哀,也是他的。

從前他不知道什麽是“親者痛,仇者快”,是她給他補了這一課。這足能讓他幡然悔悟,追思自檢。這段時間他想了很多,將過往之事都細細梳理了一遍,回過頭再看時,方才明白她痛恨自己是有據可依,當初對她下的猛藥的確過猛了,國仇家恨,想不恨也難吧,更何況還有外人在推波助瀾。可那時候的他,毫無實權,被一大群虎視眈眈的人包圍著,他自己就是旁人手裏的一枚棋子,連自保尚且不能,要保護她又談何容易,他能做的,也隻有以傷害她,被她恨做代價啊。

如今這樣水火不容的局麵,很大一部分都是他的性格造成的,譬如驕傲自負。他從來都不屑跟人解釋什麽,他隻做自己覺得對的事,但是他從不管別人是不是覺得對。這是他一貫行為處事的風格。如果他早些跟她說清楚,或許又是另一番情形,但是,要他主動跟人解釋什麽,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回宮後他就一直矛盾著,一方麵想見她,另一方麵拉不下麵子。要是讓人知道他心心念念惦記著那個意圖宰了他的人,真不如一刀捅死他算了。

要不是聽蠡垣說今日是她的生日,他都不知道該找什麽借口來安沁園看她。

他問蠡垣,該送她什麽禮物。蠡垣道,不若主上親自去一趟。他想了好一會,才下定決心地點頭,又向他討教該送她點什麽。他那時候就在想,或許問這些的時候,蠡垣一定很想笑吧,雖然一本正經地抿著嘴,可那眉眼間的狡黠哪瞞得過他的眼,可把他臊了好一陣。實在沒有法子,對於怎麽討女人歡心,他很不在行。但是他卻忘了,被他視如兄弟的蠡垣,其實跟他一樣,在對待女人方麵很不上道,所以他能給出的最真誠最可靠的建議,就是叫他親口去向她解釋事實真相,並求得她的原諒,以挽回兩人瀕臨破裂的關係。他猶豫了很久,最後麵子還是敵不過裏子,他隻能泄氣地低頭,暫時拋棄尊嚴和驕傲,因為不想再一次失去。

其實他並不是真的想逗她生氣,或者調戲她。他隻是想換個跟她相處的方式,免得呆在一處時太安靜,太尷尬。肯定沒人能想到,他在來之前,腦子裏演練過不下十種他們相見時的情形,她可能是什麽表情,會說什麽話,而他該怎麽應對。他想過種種開場白,甚至解釋的話語也練習過很多遍——老實說,跟人解釋什麽的最討厭了!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還沒熱場,練習過很多遍的話還在嗓子裏蓄勢待發,她就連諷帶刺地臊了他一通。這一回他破天荒地明察秋毫,發現了她隱藏在諷刺背後的酸濃醋意,於是他得意忘形了,再然後……局麵就不受控製了……

他那靈活柔軟的舌纏綿細膩地勾勒描繪著她曼妙的唇形,完全沉浸在其中。她的嘴唇很飽滿,隱隱帶著絲甜味,這叫他簡直不能自拔。他想要更多,更近地去親近她,吸取她口中的芳香,但是緊咬的牙關將他擋在門外。

但他沒打算就此放棄,他一遍遍試圖撬開她的嘴,他的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麵頰,脖子。

蘇思曼朝著他幹瞪眼,羞憤交加,死死閉著嘴唇,拒做任何回應。苦於被梁少鈞牢牢地壓製著,不能放開了撒潑拚命,隻能使勁地瞪他。

梁少鈞突然抬起頭來,用一隻胳膊撐起上身,與她稍稍隔開了些,專注地俯視著她,目光中全是罕見的溫柔。

溫柔是溫柔得足夠,問題出在姿勢上。

這個姿勢使得蘇思曼有種兜頭而來的強烈壓迫感,明明他強加在她身上的重力已經減輕了許多,她依然感覺到胸口上仿佛被一塊巨大到無邊的鈍物死死壓著,壓著她,好似要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杏兒,我們重新開始,好麽?”他專注地盯著她的眼,一字一句,極溫柔。

蘇思曼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他腦子裏在轉什麽鬼點子,但是她覺得自己已經被他的反常弄得快要崩潰了。她用力掙紮了一下,想把壓在自己身上的人掀下去,她揚手給了他一耳光,怒目而斥:“滾開!”

那兩個字和那一耳光給了他當頭一棒,他眸子裏的溫柔倏然消失,被憤怒取代,他被她的不識抬舉激怒了。

別看梁少鈞這人挺瘦,力氣卻大,蘇思曼所有的掙紮都被他輕而易舉化解。

掙紮間,蘇思曼受傷的膝蓋磕到了梁少鈞的腿骨,鑽心的疼痛自膝蓋處傳來,蘇思曼痛得直抽氣,牙縫似有冷風灌過,滿腔發作不出的怒火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她劇烈地喘著氣,放棄了掙紮,巨大的無力感向四肢百骸蔓延,眼淚突然如決堤的河水洶湧而來。

開始是無聲的流淚,漸漸地,卻變成了壓抑的嗚咽。

情到傷心處,淚流自成河。

他這樣地欺負她,憑什麽?!

他這樣恃強淩弱,憑什麽?!

隻因他是萬人之上的太子,而她是國破家亡的失勢和親公主,她就合該被他欺負被他壓麽?

說到底,不過是仗勢欺人罷了!

她後悔那天為什麽要手抖,為什麽沒有一下子結果了他!

思及此,蘇思曼迷蒙的淚眼裏閃過一絲恨意,她抬袖拭去淚水,眼中刻骨的恨意,便在他的注目下展露無遺,毫無保留。

“你真就那麽恨我?”梁少鈞眸子冷得像是凍出了冰碴子,亮得嚇人。

“是!恨不能馬上殺了你!”她回得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仿佛夾裹著一團仇恨的怒焰,因為激動,胸口劇烈地起伏。

梁少鈞徹底被激怒了。

他居高臨下,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的脖子那麽纖細,他一隻手就能掐死她。

蘇思曼沒來得及吸氣就被他掐住,很快缺氧,臉色先是發紅,而後變得煞白,再然後變成了絳紫,再後來漸漸顯出青黑來。喉間沒有一絲空氣進入,心跳劇烈如擂鼓,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再到後來她已經沒力氣去感覺自己的心跳,她想朝他露個嘲諷的笑,可是她做不到,她的臉已經扭曲了。

就在她放棄掙紮,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的時候,掐在脖子上的那隻手倏地鬆開了,大口的空氣嗆進喉管,她半撐著身子,撫胸口劇烈地咳嗽。

將將緩了口氣,她扭頭,咳嗽著冷笑:“怎麽不殺了我,下不了手?你心裏很在意我,你根本舍不得殺我,對不對?”青白的臉色,搭配著凜冽的笑,實在看得人難受。

梁少鈞麵色鐵青地睥睨她,不言語。

他的手在微微發抖,但是她的注意力在他極難看的臉色上,沒有留意到。他怒極之下險些就失手殺了她。

蘇思曼眸色淡淡,盯了他良久,最後卻是他沒出息地失了氣勢,扭過頭去避開了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