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思曼緬懷往事,驚覺過往如潮逝去,來時千尺浪,去時沉如沙,一層一層地覆蓋,深埋。終於到揭箱翻看時,才恍然發現許多事,早已塵封,更有那許多物是人非。

有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可現實卻是人非事猶在。程勳,從前那麽和藹可親溫柔迷人的學長,如今卻已與自己水火不容勢難兩立,要對自己痛下殺手。

恍然感到世事變遷仿佛隻在一瞬之間,是非成敗轉頭空。

有的人變了,有的人卻要離開了。到頭來能伴著她的,還有誰呢?或者最後隻能是她孤身一人踽踽獨行?

想到這些,蘇思曼頓覺惆悵。

眼前滿眼的繁花,變成了一片蒼茫,她模模糊糊又記起那日在此地與卿染惠妃重逢的情形。不曾想,這麽快就要同卿染分別了,待她回了突厥,恐怕今生再無相見之日。

想罷,蘇思曼收斂起低落惆悵,站起身子,決定去西宮看看卿染。總是相識一場,卿染從前也盡心侍奉過自己,如同小妹妹一般,不見一麵,日後回想起來,想必多少會覺得遺憾。

還未到西宮,迎麵走來一個少年,遠遠地看著,蘇思曼就覺得眼熟。對方也一下子就看到了她,熱情地喊了起來:“蘇姐姐!”生怕她看不到似的,還誇張地揮舞著胳膊,快步向她奔來。

一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蘇思曼心中的疑惑立時被打消了,果真是丁小強!

“小強,是你?”她嗓音裏依然透著淡淡的不解。

說話間丁小強已經到了麵前,許久未見,他個子竄了不少,不像初見時一副小毛孩的模樣,已長成了少年人的模樣,模樣裝束十分漂亮。錦衣緞服,束發披肩,金帶抹額,青絲整得一絲不亂,腰配九紫玄玉,一看就是仔細收拾過的,貴氣十足,從前那毛躁鄙陋的模樣已半分尋不到痕跡。隻那雙充滿靈氣,又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同過去一般無二。在宮中遇到他已屬奇怪,如今他與從前迥異裝束就更奇怪,蘇思曼滿腹疑團地看著他。

丁小強被她打量得不好意思,一張嫩臉兒漲得通紅,襯得那一雙黑漆漆的眼更通透澄澈:“蘇姐姐,你是來找我姐姐的麽?”

蘇思曼發懵:“你姐姐,誰是你姐姐?”

“惠妃娘娘啊。”丁小強笑眯眯地道。

蘇思曼風中淩亂,喃喃重複著:“惠妃是你姐姐?她竟然是你姐姐?”丁小強是將門之後,世家遺珠,蓮花可是個風塵女子,他們竟然是姐弟?這怎麽看,怎麽像天方夜譚。

“嗯。”丁小強肯定地點點頭。

瞧他認真的樣子,看來是真的了。蘇思曼想起什麽來,拉住他胳膊問:“你不是在五皇子手裏嗎,怎麽入宮了呢?”

丁小強偏著頭想了想,臉上也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前陣子他突然將我放了,還讓我跟姐姐見了麵。我也是才知道我有個姐姐還活在世上,從前聽爺爺說我家裏人都不在了,爺爺死後我還以為我再也沒有親人了,沒想到還有個姐姐。”提到姐姐時,丁小強笑得璀璨如星,染著幸福的光芒。

蘇思曼疑竇叢生,不曉得為什麽,心中隱隱有些急躁。丁小強原本是要出宮的,結果遇著蘇思曼又原道折返,領著她一路閑侃,大概是太高興了,一反常態也像個話嘮一樣滔滔不絕地聊開了,不消蘇思曼問,他自己就繪聲繪色講起了別後種種遭遇。又提到近期皇帝可能要撥亂反正,平反舊案,他們家數年承受的不白之冤終於要洗脫了。據說旨意過幾日便要下達,屆時將重修王府,而他,就將承襲父輩爵位,成為世襲王侯,有望重振家門。

蘇思曼也才知道,原來惠妃的本名並不叫蓮花。她一直就不是個純粹的風塵女子,早在多年前就謀劃著要為寧家翻案雪冤,這麽多年刻意接近那些王孫子弟豪門貴胄,都是別有目的。她的每一步,無不是精心算計過。如今得償所願,總算也沒白費心機。此女之工於心計,厚積薄發隱忍有度,甚至令無數男兒漢汗顏。蘇思曼第一次見她時,便覺得她的身份名字與氣質十分違和,直到在宮中再遇見她,蘇思曼還未想到她會是這麽深藏不露的厲害人物,隻道她不過是梁少鈞的一枚棋子,原來兩人並不是什麽從屬關係,而是心照不宣地達成了協議,互為利用,做了筆公平交易。如今想來,倒是她自己太天真了。

到了西宮,丁小強的話匣子算是勉強關住了,蹦跳著跑去前殿找他姐姐,不多時便拉著惠妃出來,對他姐姐熱情洋溢地介紹了一番。

惠妃秀長的眉微挑,桃花眼瀲灩生輝,眼波流轉間飛快在蘇思曼身上掃過又瞥向了別處,隻這一瞥便風情萬種。她捏著絲絹輕掩櫻桃小口,語聲嬌媚道:“哦,原來太子妃與本宮的弟弟是舊識啊,本宮在這裏先謝過。”

蘇思曼聽她那雖然柔媚卻顯得有點生疏的口吻,心裏有點不舒服,不過轉念又想到惠妃如今榮寵無限,再不必做小伏低,派頭比從前大也屬正常,便也沒往心裏去。梁少軒為什麽突然間會放了丁小強,這可不太像他的作風,蘇思曼很好奇,保不定其中另有玄機,她直覺這件事不是那麽簡單。所以這趟來,一是看看卿染,二是也問問其中緣由。

哪知不冷不熱地寒暄完,蘇思曼才起了個頭,惠妃臉色便有點僵硬,麵對蘇思曼的提問表現有點細微的反常,臉色泛白,連胭脂都似乎失去了顏色。蘇思曼就坐在她對麵,離得很近,她麵上細微的表情變化都沒逃過她的眼。

惠妃隻草草答了一句,便顧左右而言他,想將蘇思曼注意力引開,但蘇思曼向來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主兒,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又交談了幾句,惠妃扶額閉目,神色苦楚,一旁伺候的卿染道:“娘娘近來染了風寒,坐久了怕是受不住累,太醫囑咐要多休息。”

蘇思曼見此情形,不好再強人所難,隻得起身告辭。

“卿染,替本宮去送送太子妃吧。”惠妃言畢,便由其他宮女攙著回了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