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聽攔在驢前的那人說是‘張相有請’,趙崢下意識差點反問一句:是哪個張相?他滿心想的都是錢謙益,可萬沒想過會招惹上張居正!好在他及時把這句反問咽了回去,也沒有問出‘張相找我何事’的廢話。

而是乖乖跟著來人,一路來至張相府邸。

雖然是頭一次來到相府門前,但趙崢卻對這座府邸一點都不陌生,畢竟這座府邸的占地麵積,也就比紫禁城略小一些罷了,隻要是在京城裏走動,總不免要與這座府邸擦肩而過。

據說當初為了擴建這座府邸,內閣和六部九卿的大佬全都被拉了壯丁,硬是通過種種手段將內城擴大了一圈——本來外城是要比內城寬一些的,如今內外城卻拚成了一個標準的長方形。

相府東西角門外,停滿了各色的車輛轎子,看品階最起碼也是四品往上,內中多一半都是外地官員——現如今所有外地官員進京之後,第一要務就是來相府請安。

即便如此,大多數人也是見不到張居正的,據說相府裏專門養著一批‘內吏’,很多事情都是由他們批條子,再轉給內閣、六部去辦。

這些人的權利,和明朝中後期的秉筆太監幾乎無甚區別,就隻是比太監多了隻鳥兒而已。

足見張居正現在已經不僅僅是‘攝’,而是徹底把自己當成了無冕之王。

一身小旗官裝扮的趙崢,越過那些大員**,自然引來無數人的側目,不過等到有人說出趙崢的身份事跡,眾人也便見怪不怪了。

隻紛紛揣測,等到明年春闈過後,錦衣衛裏隻怕又要再添一門新貴了。

相府前麵兩進宅院,主打一個莊嚴肅穆,不知道的隻怕還以為是到了官府衙門呢。

等到了第三進宅院,風格就變得逐漸奢靡起來,亭台樓閣未必有豐芑園那麽精致唯美、那麽匠心獨運,但造價卻肯定遠在豐芑園之上。

一連穿過五六進宅院,趙崢都快數不清自己到底經過了多少院門屋舍了,眼前的景致忽又一變,寬敞到足以四車並行的大道兩側,矗立著延綿不絕的三層朱樓。

趙崢一開始還好奇的往樓上打量,結果沒多一會兒,他就從看風景的變成了風景本身。

無數婦人女子從樓上探出頭來,或用團扇半遮麵容,或大喇喇的露出真容,更有幾個婦人大膽的拋了絹帕下來,那一雙雙眼睛或好奇或熾熱,卻都鎖定在趙崢身上,片刻都舍不得挪開。

怪不得連錢謙益在這方麵,都隻能稱作後進末學,單隻是這樓上的婦人女子就有近千之眾,內中最大的也不過才三十出頭的樣子。

那些年老色馳還不知有多少!

當然了,這裏麵大多數都是丫鬟仆婦,真正被張居正寵幸過的估摸著也就十之一二。

也不知張居正一旦身死,這些婦人會是何等下場。

經過了這朱門綺戶滿樓紅袖招,趙崢也不知是到了第幾進宅院裏,隻覺得周遭忽然寂靜下來。

再一晃眼,前麵的帶路的中年男子,忽然就化作了一具舉著旗幟的石雕,那旗幟無風自揚,顯出一個磨盤大的‘卒’字。

趙崢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的棋盤上。

怪不得方才那些女子,沒有一個人看向帶路之人的,原來早就知道它是石頭心腸!

正有些不知所措,忽聽前麵有人招呼道:“且過來說話。”

循聲望去,就見原本在棋盤附近的竹林,忽然長了腳一般左右退開,讓出一條羊腸小路。

趙崢不敢怠慢,忙快步沿著那小路走進了竹林深處。

約莫行了四五十步,忽前麵浩瀚汪洋,竟是一座無邊無際的大湖。

湖邊涼亭裏,一人正閑坐垂釣,雖然意態悠閑,但趙崢的目光落在他背後,竟就再也看不到餘物,仿佛這天地、這大湖、這竹林,全都被眼前這人的背影遮攔住了。

這必是張居正無疑!

趙崢屏息凝神,又往前湊了幾步,正要大禮參拜之際,張居正忽然轉回身來,指著手上的釣竿問:“這就是九瓣赤銅錘所化的兵刃?孫伯雅當真是暴殄天物。”卻原來他手上哪裏是什麽釣竿,分明就是趙崢放在驢背上的驚濤槍。

而伯雅,正是孫傳庭的字!

趙崢的後背一瞬間就被冷汗浸透了,心中暗罵這姓孫的害人不淺,倒張不啻於造反,結果還沒正式扯起反旗呢,人家正主早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就這,你孫傳庭還倒什麽張,能倒得了嗎?倒不了!沒這個能力你知道嗎!

趙崢正琢磨該如何才能度過這一劫,結果眼前忽然出現了驚濤槍的槍柄。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攥住了槍身,然後才反應過來眼前的情況,急忙將槍頭衝上放在身側,訕訕道:“相爺,這個、這事……”

“聽說你最近在跟著金吾將軍修煉?”

張居正笑盈盈的打斷了趙崢,指著一旁忽然冒出來的標靶,道:“且全力刺上一槍,讓我瞧瞧。”

轉過身露出正臉的張居正,似乎沒有了方才遮天蔽日的氣勢,和藹的就像是個中年教書匠。

但趙崢心底的壓力可是半點都沒減輕。

雖然不知道張居正讓自己全力刺一槍,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但趙崢哪敢不遵他的命令,當即調整身心、拋除雜念,將氣勢催發到最盛,猛地一槍如閃電般正中靶心。

但趙崢卻絲毫沒有擊中實物之感,若不是對身體的掌控力足夠精妙,說不得就要收不住槍勢了。

這還真是‘虛空打靶’。

趙崢心下腹誹著,卻陡然發現麵前的靶子徐徐展開,變成了令他一個十分眼熟的無字卷軸。

糟糕!

趙崢驚的亡魂直冒,方才還在吐槽孫傳庭‘臣不密則失身’,誰成想緊接著就輪到自己現出原形了!

怎麽辦?!

學柯南來一句‘好奇怪啊’,能不能蒙混過去?!

“嗬嗬~”

張居正在一旁捋須笑道:“錢受之一句莫須有,不想竟成了果然有,看來你找人去測試,確實是有緣故的。”

錢受之就是錢謙益,這麽說,是水太涼向張居正告的密?!

可惡!

自己隻當錢謙益抓不到自己的把柄,卻沒想到還有‘莫須有’這一招!

而且偏偏就被他給蒙對了!

怎麽辦、怎麽辦,這下子用‘好奇怪啊’完全糊弄不過去了!

趙崢心念電轉,忽然轉身拄著槍屈膝跪倒:“趙崢有罪,還請相爺責罰!”

“罪在何處。”

趙崢惶恐道:“趙崢明明誤打誤撞,打開了這卷軸,卻因為聽錢老言稱此物無人能夠打開,除非是天命之主,趙崢聽完便怕了,所以沒敢將此事稟明,因此犯了瞞報之罪!”

說完,半晌不見張居正回應。

趙崢忍了許久,終於還是沒忍住抬頭窺探,結果卻見張居正雖然盯著自己,卻好像已經神遊物外一般。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張居正忽然幽幽歎道:“不知為何,看到你之後,莫名就讓老夫想起了一位亦友亦敵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