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容下意識的又蓋緊了緊被子,她盯著楊光耀,手開始往枕頭下探去,她的匕首就藏在那裏。
“你,你怎麽會來?”她故作鎮靜的問著,一方麵也轉移著楊光耀的注意力。
但後者的反應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楊光耀看了看她,他察覺到了她努力掩藏的窘迫,目光掃過錦被之下隱約顯現的人形,然後背過來了身去,道:“先把衣服穿好。”
這是什麽情況?轉了性子了?
但眼下顯然不是深究這些的時候,淩雲容看了看,他倒是老實,完完全全的背過身子麵對著牆,沒有一絲作弊的嫌疑。她從床榻旁的凳子上摸過來自己的衣服,迅速的穿好,順帶著理了理頭發,將那把匕首往枕頭下塞得更進了一些後,,她說道:“你可以轉過來了。”
楊光耀聽話的轉了過來,他又看了她一眼,然後將目光瞥向了別處,問道:“有早飯麽?我餓了。”
這又是什麽情況?淩雲容壓製著所有的疑惑,點了點頭。她不會知道,這兩日在慧院,楊光耀幾乎水米未進,他將自己鎖在房間裏不見任何人,所有的過往快速循壞著閃現過他的腦海,時刻的拷問著他的心。
他欺負過許多女子,並未那些女子的下場都很不好;他借著楊家的聲威打過人,鬧過大街,他揮霍金銀,目光一切。
從來,惡人最難受的不是接受替天行道者的判決,而是某一刻自己封存許久的良知和善意突然迸發了出來。
自己不肯放過自己,自己要為難自己,那才是最無可救藥的苦。眼下,楊光耀正經曆著這種苦,他無法言說,所以無人理會。
他想到了淩雲容,想起來了她迎合自己的眼底撇過的厭惡,想起來了她不顧一切也要救人,想起來了她在大牢裏與自己說的話,想起來了她那雙眸子,他第一次從那雙回想的眸底感受到了滄桑正義的意味。
可他又迷惑了,她既然心性本善,又為何要說服那女子放過自己?她是怎麽樣做到的?是像自己的母親一樣趕盡殺絕麽?可她明明不是這樣的人。那她做這些是為了自己麽?不,他不相信。他還沒有那個榮幸。
楊光耀想著事情,所以腳步緩了些,淩雲容走在了他的前麵帶著路,兩人剛出了她住的院子就與丁希撞了個正著。
楊…,楊榮默竟然來了!丁希想立刻去找他的擀麵杖!
“丁希。”淩雲容喚著他,使了一記不要輕舉妄動的眼神,問道:“早飯做好了麽?”
“好了。”丁希晃著神兒說道,手裏的藥碗端著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那便走吧。”淩雲容這會兒還沒有完全的察覺到楊光耀是怎麽樣的內心使然才有了今日折返舉動,她朝著丁希擺了擺手,示意他帶路在前麵走。
“等等。”但楊光耀卻突然開了口。
“怎麽了?”
楊光耀發問的時候已經走到了丁希的跟前,他抬頭打開了那藥罐子,湊近聞了聞然後問道:“你的身子還是不大好?”
淩雲容沒有回話。代替回答的是丁希,他按奈著方才楊光耀走進自己之時心底的忐忑,說道:“好是好一些了,但大夫說需連著喝一段時間的藥才能完全調過來。”
“哦。”楊光耀聞言,低眸頓了頓,然後越過丁希走向了吃飯的地方,這南苑是楊家的地盤,他很熟悉,不需要人帶路。
怎麽回事?丁希看向了淩雲容,但後者仍未發言,隻是提了裙擺快速的跟了上去。
淩雲容的原因,早餐很清淡,白粥佩包子,不過好在分量十足,夠楊光耀的份兒。
“我讓他們再去給你煮一些肉湯吧。”落座許久,楊光耀隻是看著桌子上的吃食,並未有動筷的打算,淩雲容見狀,遂起身說道。
“不用。”楊光耀喚住了她,先給她盛了一碗粥,然後給自己也盛了一碗。
吃飯的時候兩人都沒有說話,一片寂靜的室內隻能聽見湯勺和碗壁碰撞是發出略微的聲響,淩雲容碗裏的粥快要見底的時候,丁希把藥端給了她。
“南苑裏有貓?”楊光耀突然問道。
他早上進去門的時候,淩雲容以為是丁希問的那句話,他記住了。
“還好。”淩雲容放下了藥碗,盯著楊光耀看了一會兒,正色問道:“你怎麽了?”
楊光耀也抬眸看著她,他的眼神裏蘊著一絲自嘲和無奈,又閃爍著滿眶的委屈,眉眼之間亦盡是悲涼,好似一瞬之間蒼老了十歲一般。
從來南苑的路上到現在,他就一直在想她會不會察覺自己的異常?又會不會有一句,哪怕是一個字關切的詢問。
如今他終於等到了。
那幾個從淩雲容口中說出來的那一刹那,他竟有一種此生無憾的感覺。
“你怎麽了?”淩雲容以為他沒有聽見,又問了一遍。
“沒什麽。”楊光耀將神思拉了回來,道:“不過在想,你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從她去牢房裏看他,對他說出那番話的時候他就想問了。
“我是淩雲容。”淩雲容又端起了藥碗把頭埋在裏麵,四兩撥千斤般的回答道。
“淩雲容,又是誰?家住何處?祖籍哪裏?家中又還有何人?”楊光耀抬眸看著那碗,問道。
“你在懷疑我?”淩雲容見他問的有些急了,語氣裏也多了幾分反抗。
“是。”楊光耀毫不掩飾著說道。
“我是淩雲容,出身貧寒卑微,祖籍不知,家中獨女,母親被人毆打致死,爹爹寄人籬下不願相見。”她喝完了藥,推開丁希遞過來的蜜餞,接著消散在腸胃和嘴中殘留的苦澀說道,她說的是實話,她隻知爹爹是草場的草農,卻不知他的其他家人,她和爹爹都不知道母親的來曆,她確實見不到自己的爹爹,隻不過不願想見的人是她。
“你若是後悔了,現在就可以去告訴大夫人,我會立刻搬離南苑。”末了,她又補充著說道。
楊光耀看著她,一些東西對上了,譬如她習慣性的袒護幫助弱小。但另一些東西卻更加迷糊了,譬如她骨子裏透露出來的高貴,那是一種非久居上位者不能**出來的氣場。
“後日,城中所有貴女公子都要去鎮下曆練,你也去,地點明日李家會差人來通知,我稍後讓人把給你準備的東西送過來。”楊光耀站起了身子說道,眉眼之間都是平和。
脫胎換骨。淩雲容腦海裏第一個浮現的便是這個詞,進了幾天大牢倒是讓他便了不少,也就不枉費那位姑娘的退步了,她不會想到,真正讓楊光耀陷入反思的,是她自己。
“淩姐姐,他怎麽了?”楊光耀走後,丁希懷疑著問道。
“今日便著手去招一些護院來。”淩雲容避重就輕著悲笑說道,今日楊光耀進來的那一瞬間,可是將她嚇了一大跳。
說罷,她便回去了自己的房間,但轉身的那一瞬間她突然就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