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正回來的時候聽說李源今日去官衙找過他,所以便來了李源的院子尋找她。豈知一開門就看見了四仰八叉胡亂躺在床榻上的李源,她的睡姿極其不老實,沒有蓋被子不說,幾乎半個身子都垂懸在床榻外,隻要再一個翻身,她就會掉落下來。

“公子?”鬱嵐端來了水準備替李源擦擦臉的時候,正好看見了房門口的李卓正。

“噓…!”李卓正下意識的將食指放在唇間示意她收聲,而後無奈的搖著頭輕著腳步走進去屋子,小心翼翼的將李源的姿勢擺正,給她蓋上了被子。

“她今日去哪裏了?怎麽會累成了這幅模樣?”方才湊近的時候,李卓正聽見了李源勻稱中帶著深沉的呼吸聲,這是累極了的人才會有的表現,所以出了屋門他小聲問鬱嵐道。

鬱嵐看了一眼屋裏,道:“小姐今日先是去了城外的宅子,但待了不久便去了府衙找您。再之後我就不知道了。”

“嗯。”縱然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李卓正仍是一副溫溫的模樣,他說道:“你也去休息吧,明日等她醒了我再來。”

“是。”

雨後的天空是純澈的,在夜裏尤為明顯,與往日不一樣的黑給人一種幹淨清新的感覺,夜間微涼的風徐徐吹過,教人困意襲襲。

夜市閉市以後,整個卜扶城仿佛落入了深邃湖底一般寧靜,幾聲犬吠偶爾響起,為寂寞的夜添了幾分活力。

有俗語說,徹底的沉靜極有可能是風雨欲來的前兆。

而俗語有時候準確的讓人發慌。

譬如今夜,先前曾在暗夜中碰過麵的兩個黑衣人再次聚在了福祿閣的門口。

從裝束打扮來看,其中一人顯然就是在楊柳林和夜市襲擊綠綺閣大老板的頭目,而另一人,從他唯唯諾諾瞻前顧後不斷巡視左右的姿態來看,儼然就是李二爺無疑。

要說這李二爺在李家也算是個說話有幾分分量的人,雖平時裏不大露麵,但李家的大半鋪子都是他在管著,加上前些年因為喪妻受了打擊,脾氣變得有些喜怒無常,所以得老夫人的關切和照拂幾乎比李卓正他爹都還多一些。但從這幾次他見這黑衣人的表現來看,他好像很怕他;或者,是崇拜之下產生的敬畏。

“都處理好了?”黑衣人問道,語氣平淡讓人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是。我與幾間鋪子的老板說好了,李宅出事那日我們曾約在那裏談事,但臨時改了地方,之後再回城的時候城門已經落鎖,所以第二日此回去。”

“嗯。”黑衣人從嗓間悶出一聲響。今日確實很險,若是李源將那件事告訴了李卓正和李大人,以李卓正咬住就不鬆口的死性子,李二爺的處境便就危險了,幸好,那兩人都不在官衙,幸好,楊榮默拖住了她整整一天。

“李家這邊算是暫時應付過去了,但還有一人不得不除去。”李二爺微微抬眸,仍然畏縮的麵部上配著一雙泛著些許幽森狡黠的眼。

“誰?”

“淩雲容。楊光耀那個未過門的小妾,她似乎對我有了懷疑。”李二爺說道。

“暫時還不能動她。”黑衣人似乎很生氣李二爺提出的這件事,他拂了袖轉過身去,眼前浮現出香婆子臨離開這個世間的最後兩個時辰的場景。

在楊家,三夫人可以說是最弱小卑微的存在,縱然眼下馥院失了孩子,慧院近來又出了楊光耀那樣有辱家風的事,但大夫人和二夫人,一個是出身貴女背後有家族撐腰,一個是出身清清白白,既然進了楊家的門,便總歸是受到照拂的。三夫人便不同了,當年進楊家之前她與人山野之人成過婚,但新郎卻在當晚便被山賊擄了去,她被夫家趕出,娘家又不肯認,若不是在上山砍柴的機緣之下救了楊家家主一命,又生了一張姣好的容貌,楊家家主也不會為了報恩便將她用一頂紅轎子從側門抬進了楊家。

對於這樁事,太夫人起初是怎麽也不肯同意的,雖說在之後為楊家添了楊榮默,衝去了長子楊家長子夭折之痛,太夫人也默許了這件事,但平日裏見著總是覺得別眼的。就拿住處來說,大夫人和二夫人無論好壞都有自己單獨的院子,三夫人則就隻能委身在下人房旁邊一處條件尚可的樓閣裏。

越是逆境,越是卑微,就愈是容易滋生出欲望。楊榮默從小被楊家細心**所以生成了如今君子如水的模樣,但三夫人多年水深火熱之中衍生出來的不是瘋狂的報複,而是一種近乎偷窺成癖的心理。她始終堅信,隻有掌握更多的信息,將更多人的秘密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手掌心裏,才會掩蓋她心底裏對於朝不保夕的恐懼。

那日大夫人在慧院裏收拾那些賣主求榮的掌櫃和執事,若是淩雲容言語之間有所得罪也挨了罰便罷了,可為何連香婆子也受到了牽連。

近乎直覺,三夫人察覺到事情並不簡單。

所以她去調查香婆子了,得知了她曾離開楊家去往卜扶城周圍的鎮下為大夫人尋找一個姑娘,然後將那姑娘送到楊光耀的身邊,最好是能夠嫁進楊家。

以大夫人對門第觀念根深蒂固的想法,怎麽會同意讓自己的寶貝兒子娶一個鎮下的女子?何況她要是想為楊光耀找夫人或者是小妾,卜扶城中什麽樣的人沒有?怎的偏偏去了鎮狹隘,還是瞞著楊光耀進行的?

所以她去找了香婆子,她要確認那個姑娘是否就是淩雲容,大夫人的目的又何在?奈何她到了的時候香婆子已經時候不多。香婆子說,她在一年前就得了肺癆,她想在最後的時間裏幹幹淨淨的,奈何大夫人以她家中後輩的前程相逼,所以她不得已做了一件錯事,她說,她對不起一個姑娘。

“那個人就是淩雲容,對不對?”三夫人近乎魔怔的抓著香婆子的肩膀,猛烈的搖晃著,像是一個沙漠中徘徊在瀕死邊緣的人突然看見了一汪清泉一般瘋狂。

但可惜,香婆子最後沒能說出來那件事,在三夫人劇烈的搖晃中,她斷了氣。

當時的場景重新上演在黑衣人的麵前,上天眷顧一般的巧合,當時他恰好目睹了一切。

淩雲容的身份倒是變得有意思了,不過,或許他查清了那一切之時,便是慧院泯滅之日!

“為何?”黑衣人一係類的心裏活動在李二爺看來隻是長長的寂靜,他提了一口氣給自己壯膽,問道。

“我留著她還有用。”黑衣人簡單的一句話中去,卻已經蘊含著不容置喙的決斷。“對了,過兩日城中子弟們去曆練的地方定下來了麽?”他問道。

“還沒。”李二爺垂著頭,說出來了一串的鎮名,道:“還在這幾個裏麵選擇。”

“就去漫雲鎮吧。”黑衣人道。

香婆子就是在那裏找到合適的人的。

“好。”

有事說事,絕不廢話是黑衣人和所有下屬之間交流的原則,包括李二爺,眼下要他已經要確定和交到的事已經完了,再問了句李二爺還有沒有其餘的事情,後者搖了搖頭,他便閃身進了濃濃的夜色中,毫不猶豫。

南苑。

淩雲容這兩日的心態漸漸安穩了下來,胎象也穩固了一些。三天兩頭的雨擾的草場的草農們做不成活計,江照倒是偷得了閑,去草場周邊轉了轉買了一大堆淩雲容以前喜歡的吃食,托人給她送了去。

這一份關心給了淩雲容難得的溫暖,她當即回了信,並命丁希又給江照送去了一些銀錢。

這一日的清晨,她已經醒了,卻不願意起來,隻是側著身子看著那盞玉虛琉璃燈,昨天夜裏她夢見自己的孩子出世了,是個男孩,他的手那樣小,哭聲卻那樣響亮。

她還夢見阿丘回來了,他抱著孩子,抱著自己,對自己說再也不會離開了。

她想多存留一會兒溫存,再過一會兒,丁希就會來給她送安胎藥,等喝了藥再下床吧。

“哐當……”門被粗魯的推開的時候,她雖然被嚇了一跳,但並未惱,反而溫著聲音問道:“怎麽,昨夜又被竄進你房間裏的貓攪得沒睡好?”

她以為進來的是丁希。

但回過來眸的時候,她撞上了一張自己極其不願意見到的臉:是楊光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