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兒本來很困, 好不容易聞衍穿衣洗漱的細碎聲沒了。
乍然響起盧氏的嚷喊,眼睛沒睜開,幾乎下意識的激靈反應, 江映兒腦子先一步轉醒。
盧氏又來了。
前幾日聞衍不曾歸家,盧氏總來容雲閣在她的耳根子旁念叨, 實在是聽得太多。
內廳和外廳之間的距離雖遠,四下清靜也能聽到說話聲音,鑽到被褥裏聽得含糊,江映兒裹著被褥挪到床榻邊, 悄悄探出小耳朵,閉眼假寐偷聽二人說話。
“薑泠月的事情, 不是母親該管的, 您最應當注意的是您的身子,記醫囑好生喝藥,少操勞。”
果然, 江映兒就知道。
盧氏那麽早過來,必然是為了薑泠月,看來盧氏被逼得夠嗆了, 盧氏礙於聞老太太怪罪,緊趕慢趕要給她處理。
“什麽叫我不該管,你是我兒子, 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你的內院我連過問插手都不行?”
盧氏耍蠻訴苦了, 她哭哭啼啼不止,嘴裏還念叨著話。
“當年剛生了你沒多久, 你爹就撇下我去了, 我一人帶著你, 府上多少人白眼看我,戳著我脊梁骨罵,說我一個婦道人家帶不大你,就為了爭一口氣,你母親我廢了多大的心力....
又開始了,盧氏隻要非要逼他做一件事,定然要把從前的往事都給翻出來,念上三五遍。
她不嫌累不嫌煩,聞衍這麽多年都能倒背如流,預判她後麵還要再說什麽,這麽多年,毫無新意。
“......”
盧氏依舊喋喋不休,翻著舊事。
“你還記不記得,你三歲那年貪玩,非要跟人去冰上跑馬,摔進冰湖裏,當天抬回來就起了高熱,多少人說你不成了,是惹了天花,郎中都不敢靠近,連你祖母也不曾來探望,娘抱著你,給你擦汗喂藥,沒日沒夜守......”
江映兒瞌睡徹底沒了,靜等著盧氏念叨完,想必聞大孝子也該妥協讓薑泠月抬小房了吧。
她才有身孕的當口,盧氏看重名聲,不敢自作作主,怕被人說她惡.毒.苛刻,如果換成聞衍,那麽一切都不一樣了。
聞衍默聽完,如果不叫盧氏嘮叨完中途打斷她,會刺激得她變本加厲,發飆而崛起,等她說完曉之以情或許還有商量的餘地。
盧氏的聲音漸漸拔高,聞衍想到內室還在熟睡的妻,悄悄投去餘光,一旁的的珠簾並未放下,能夠直觀看到裏麵。
原本裹睡到裏麵的蠶寶,不知什麽時候跑到了外麵。
蠶寶寶的頭也出來,像破繭出殼的蝴蝶,有幾縷青絲散落到地上,是她的觸角,潔白無暇半邊嬌臉露在外麵,長睫一眨一眨,宛若翅膀。
醒了,在偷聽。
聞衍指腹輕點著膝蓋骨,唇微翹起,很好奇麽……
還說不在意薑泠月的存在?
盧氏念了小半柱香,覺得口幹舌燥,聞衍饒有興致偷看內室裏的妻,沒了聲響他才轉過來,給盧氏倒茶。
急急喝了兩大口,盧氏深覺得聞衍神色自若,似乎並沒有將她剛剛說的放在心上。
她以前提起往事和聞衍故去的父親,聞衍麵上多是內疚傷愧落寞相。
必然是因為江映兒,衍哥兒自從娶了她,眼裏真的越來越沒有她這個娘了。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你母親說話?!”盧氏徹底拔高聲音,在內室的江映兒聽著都覺得耳窩一疼。
聞衍抽回神,正色認真道,“兒子在聽。”
盧氏,“......”
拿他一點沒有辦法,聞衍大了,沒有辦法摁著他的頭逼他做事,再者還有老太太在。
“有在聽嗎?我看你眼裏隻有江映兒了!泠月的事情,今兒無論如何,你都要拿個決斷出來!”
同樣沒差的話,盧氏也在江映兒麵前耍過潑皮。
聞衍無奈,“母親為什麽非要管薑泠月的事?您既然喜歡薑泠月,留她在身邊養著就是,聞家不是出不起一個閑人的飯菜,隻要她能夠逗母親開心,一輩子聞府給您當陪侍,也沒什麽。”
盧氏瞪眼,“她是姑娘家,前不久剛跟你有那樣的事,不光我們長房的人知道,外麵幾房都是風言風語,她是薑家的人,就算是看在從前你薑伯父還有你那紅顏知己薑泠綰,你也得好好給人家安置了不是...”
提到紅顏知己四個字,聞衍眼睛往裏看去,嘴巴下意識駁斥,“什麽紅顏知己?什麽那樣的事?”
皺眉重道,“母親不明內情不要亂說!”
盧氏被他的駁語嚇一跳,拍著心口,不明不白看著他。
“....沒有就沒有,你跟你母親嗆什麽話?”
收回眼時,不經意往裏看到江映兒,想到自家兒子的反常,盧氏明白了幾分。
他撇開幹係的話是說給裏頭人聽的,消下去的火氣登時又上來了。
“就算不是紅顏知己,泠月也是你親自帶回來的人,你要留她在府上一輩子,就要給她個正經主子的身份,不清不楚耽擱委屈人家姑娘。”
聞衍思忖片刻,“好。”
盧氏心喜,“你鬆口了?”江映兒也聽等聞衍最後的敲定。
“兒子明日就跟祖母說,許您收薑泠月為義女養在聞府上。”
“母親從前不是念叨隻有兒子一個人孤單嗎?又羨慕二嬸嬸有乖巧伶俐的女兒,日夜盼著江氏的肚子,如今有個女兒在身側,您開心兒子也放心了。”
剛到容雲閣門口的薑泠月聽到了聞衍的話,嚇得手裏的東西都摔了。
大驚失色闖進外廳,“津與哥哥,我.....泠月不能....”薑泠月也學得盧氏哭哭啼啼,站靠到她身邊,“大夫人...”
她怎麽能當聞衍的妹妹,冠了這個名頭上去,一輩子都成不了他身邊的人了。
聞府的人都會把她當成笑話看的。
不,不成。
“如此安排,母親可滿意了?”聞衍一眼未看淚斷成線的薑泠月。
“您一向喜歡搭橋牽線,薑泠月也到了適婚年歲,淮南多是青年才俊,有母親給她做義母靠山,盡管放眼讓她挑去,有看中的人選,母親給她出份嫁妝,也算是對得起她了。”
江映兒挑眉,聞衍最後這句話,怎麽聽著,給人.大有深意?
盧氏完全沒有料到聞衍的決斷是這樣,薑泠月在她麵前又是喊大夫人又是哭,攪吵得她不得不說。
“難道你就不打算給泠月收在身邊嗎?”
“這丫頭一門心思在你身上,她溫良賢淑,給你做小房也是可以的,咱們長房也不能隻有江氏一個人吧,她懷著身孕,雖說兩個月了,怎麽能夠伺候得好你...”
“母親。”聞衍看向盧氏。
叫了之後久久未開腔,就一直看著盧氏,薑泠月察覺到氣氛的凝固,漸漸的自發止住了哭聲。
“……”
江映兒聽不到動靜,實在好奇,反正也醒了,外頭鬧成這樣,她還能在裏安睡著實不大可能。
江映兒坐起來穿靴,還沒有走出去露麵。
聞衍說話了,“兒子覺得....江氏很好,她伺候得很周到,有了她在,兒子並不需要旁人。”
江映兒腳步頓住,盯著前方男人高大的背影,再一次不解沉默。
好嗎?他覺得她很好?
既然好?為什麽總是對著她垮臉不悅,喜怒無常,威逼利誘?
聞衍話說得很認真的樣子,叫人聽不出來是敷衍又或者搪塞之意,他仿佛經過深思熟慮,然後鄭重其事。
不解歸不解。
他是覺得很好,可是她累啊,江映兒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盧氏都沒有辦法讓聞衍同意納小房,她和薑泠月更沒有辦法了,聞老太太肯定是不會的。
若她執意撒潑,聞衍納不納是一回事,生氣是必然的,就要遭罪了,上次的教訓還刻在心裏,江映兒摸了摸唇。
“若是父親還在,母親設身處地的想一想,您剛懷孕才將二月,祖母便胡攪蠻纏要為父親身邊塞女人,納小房,母親心中作何感想?”
對自家兒子的假設,盧氏不置一詞。
“......”
聞衍接著又道,“兒子幼年,父親便沒了,尚且不知道父親在時,母親與父親是何等光景,若是父親還在,母親願意把父親分給別人嗎?”
盧氏更沉默了。
“江氏入我聞家時日還短,她雖然行事偶有過錯,侍奉母親伺候兒子卻是盡心盡力,對人對事也很周到,溫良賢淑四個字,放在她身上,兒子覺得她還是擔得住的。”
江映兒心頭莫名說不上來什麽奇怪感覺,聞衍今日是怎麽了?
居然反駁了盧氏,替她說話?
第47節
不在家的日子,在外麵是受到什麽刺激了?
那對麵站著的是他的親娘,他怎麽會幫她一個不喜愛的外人說話。
“兒子有江氏一個就夠了,別的女人再如何,兒子也不需要。”
一個?
江映兒毛骨悚然,她怎麽在聞衍話裏聽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感覺?
“兒子知道母親做的諸般決定都是為兒子著想,兒子感念母親的思慮,實在是有心無力,無福消受,請母親看在父親薄麵,不要再往兒子的身邊塞人了。”
眼看著盧氏靠不住,薑泠月越發哭,她要再為自己爭取,沒說什麽的盧氏看了聞衍一眼,低聲給薑泠月拉了出去。
人都走了之後。
江映兒從奇怪的感覺裏醒神。
男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外廳走到她麵前。盯著她的眼睛問,“你聽夠了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