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身邊人的呼吸逐漸變得勻長,紀修掀開被子,輕手輕腳下了床。

木質樓梯又老又窄,每踩一腳都會發出聲音。

因為不安全,很久以前奶奶就被他禁止上二樓。

灌下半瓶冰水紀修回到樓上,去父母房間拿了顧奈穿的拖鞋後才回到自己房間。

見她雙腳露在被子外,蜷縮在床沿,他放下拖鞋,抽了兩張濕巾替她把腳擦幹淨,然後小心放回被子裏。

顧奈舒服地歎氣,全程沒醒。

鑽進還溫熱的被窩,紀修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雨後的秋夜最助眠,藏匿於織物裏的溫暖比金子更珍貴。

他一向少眠,平素睡眠時長一般在四小時左右,同事都誇他能熬夜,天生適合當醫生。

今天他已在車上睡了兩小時,晚飯後又睡了兩小時。

每天四小時的睡眠時間已達成,此刻的紀修無所事事,在刷了一會兒手機後,他無聊到開始看顧奈睡覺。

值得一提的是,這女孩睡相很好。

像是從小有人**一樣,安分中透著一股可人的乖勁。

顧奈不是第一個躺在他**的女生。

劉真真從來不客氣,每次來玩都像狗一樣非得在他**滾一圈,將他整張床染上她的氣息才甘心。

但顧奈不一樣,她有她的“不得已”。

這個女生從小被人嗬護,極少受到傷害和衝擊,被大量的愛包裹長到這個年紀,依舊保持一副天真的心性,導致她很容易相信別人。

相信她麵前的學長是個會借錢給她的好人,所以上了大巴。

相信春光鎮沒有壞人,所以一直在那盞孤燈下等雨停。

相信他是正人君子,所以敢跑到他房間來……

紀修雖不做壞事,但也絕非好心。

連拐帶騙地把她帶到春光鎮,就沒安什麽好心。

惡劣的他很想給這個漂亮姑娘一個小小的教訓。

這個念頭產生後,一整晚他都在想,她什麽時候才會哭出來。

可惜她就這麽心無雜念地睡著了。

在他的**。

紀修支著腦袋側躺看她,這女孩的五官和她的人一樣“乖”。

一雙眼睛總是水水的,委屈的時候十分楚楚可憐。

眉毛疏淡細長,瞧著沒什麽脾氣。

皮膚也很好,大抵從沒在上課時偷拿鏡子擠過痘痘。

因為愛笑,嘴角總是保持上翹。

但睡著的時候不這樣。

看來,還是個會在人前收起心事的女孩。

臥室開著床頭燈,顧奈雖然睡著了,但也並非完全無知無覺。

至少感官在告訴她,光線會隨著某人的姿勢變換而有變化。

在她斂起氣息開始裝睡的瞬間,紀修已經發現她醒了。

他猜,她正在思考以何種方式睜眼,還是繼續裝睡直到他的凝視作罷。

但紀修沒想放她一馬。

“醒了?”他問。

顧奈嚶嚀一聲,翻身背對他。

演技之拙劣,叫紀修都懶得揭穿她。

就在她暗自慶幸自己躲過一劫時,腰上突然多了一隻手。

就如不久前她囂張地掐他腰肉那樣,這回她是被掐的那個。

不同的是,她的腰上有肉。

察覺到她瞬間緊繃,紀修發出一記輕笑,啞著嗓子問:“怕了?”

顧奈屏住呼吸,想不通他意欲何為,嘴硬道:“怕你嗎?那可沒有。”

她甚至轉過身來麵對他。

隻是剛轉過來她就後悔了。

因為紀修的英俊是一種犀利,像高手揮出的飛鏢,正中人心房。

但凡長得眼睛的生物,都不會質疑他這過人之處。

顧奈不自覺吞了吞口水,雙目睜圓,勇敢中透著挑釁,極力掩飾自己內心的怯。

紀修將一切變化看在眼裏,盡管毫無睡意,但聲音依舊染上了深夜屬性,變得魅惑而勾人。

“你想接吻嗎?”

現在……嗎?

顧奈震驚地看著他,一瞬不瞬,生怕是自己出現幻聽。

紀修了解她就如同了解自己那樣,他絲毫不為自己那個跌破人眼鏡的提議感到羞恥,反而囂張地補充:“和我。”

雖是建議性的話,卻不容拒絕。

毫無疑問,顧奈沒有接過吻。

她非但沒有相關經驗,光是麵對這個提議就已經大腦凍結了。

然而紀修就像勾魂使者那樣,在她發怔期間,加重了這個建議的**性。

“或許感覺不會很好,因為我也是第一次。”

他看著她,眼底仿佛有星辰。

幾乎是沒有遲疑的,顧奈抬起上身在他嘴唇上飛快地啄了一記,然後龜縮回原位。

勇氣來得很快,去得也很快。

如果不是嫌太沒骨氣,她還會縮進被子裏當鴕鳥。

紀修被她的所作所為罕見地愣了一下,三秒後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這叫接吻嗎?”他恥笑。

“怎麽不算?”她據理力爭。

顧奈被動地接受著這個吻,她隱隱覺得這是不對的,但她沒有力量去抵抗這份溫柔的侵襲。

他事先預告過,這個吻可能不會感覺很好。

他騙人。

他根本就很會!

就像十幾年來口袋裏都藏著一個迷你顧奈一等有空就拿出來練習一樣,他比她自己更了解她的想法和需求!

他的“照顧”,來自方方麵麵。

女生寢室熄燈後會聊的話題,基本不是八卦就是明天吃什麽。

有一次舍友小章說起她的高中男同學,平時文文靜靜的一人,學習也很好,誰知大學才三個月就和女朋友搬出去同居了。

小章是複讀生,同屆的同學都比她提早體驗到了自由的大學生活,諸多小道消息傳進高複班教室,總叫性格保守的她感到匪夷所思。

但邵鴿聽完後不屑地說:“這有什麽稀奇的,有些學霸可能更會。”

學霸可能更會。

的確。

顧奈眼前這位學霸,第一次親她就直接把她從不會教到很會,甚至舉一反三……

顧奈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意識飄忽,雙手來到紀修頸間胡亂搜尋著什麽。

也許是她薄弱的意誌力,也許是他對她醞釀的丁點兒愛意。

大概是身高的緣故,他習慣了垂著眼皮俯視看人。

猶如一尊高居廟堂之上高傲而慈悲的神佛,悲憫,又不屑。

可一旦這高傲的表情沾染情欲,他反倒更像個稚氣的孩子,因為沒從大人那裏討到好處而暗自賭氣。

令人看了忍不住就想哄哄他,哄到他開心為止。

顧奈抵在他胸前的雙手明顯不如之前強硬,甚至小心翼翼求證:“你,生氣了嗎?”

他側過頭,雙手從她身上離開,捉開她的手臂,霸道地按在枕頭上,孩子氣地埋在她頸窩裏深呼吸。

“沒有。”

沒有生氣。

他隻是生平頭一回在與不堪一擊的意誌力做鬥爭,他不想輸。

但欲望迫切。

就像一個孩子站在新糊好窗戶紙的門前一樣,蠢蠢欲動的手指,總是想要搞破壞。

顧奈不是很懂他的立場和遲疑,她隻知道他似乎在極力忍耐什麽。

老實說,她並不討厭他的觸碰。

一個拒人千裏之外的人突然願意靠近,任誰都會忍不住受寵若驚。

更何況,顧奈自覺喜歡他。

和“見過照片就芳心暗許”的男生同床共枕,就像是聖誕節許的願被實現一樣。

就算理智告訴她這不對那不對,但情感上她已經完全傾向了他。

她喜歡他的吻。

很喜歡很喜歡,超喜歡!

“紀修?”

埋在她發間的大男生“嗯”了一聲。

顧奈試著收回枕邊的手,翻身坐到他腰上,伏低上半身,側臉貼在胸前。

“我重嗎?”

紀修雙臂環緊她,帶著她一塊往枕頭上靠。

鬆軟的床墊因為劇烈的動作,像海浪一樣起伏著。

他調整好令雙方都舒服的姿勢,自己靠在床頭,任由她坐在腰間,窩在他懷裏害羞。

身上的溫熱和重量讓他突然想起念高中時抱過一次老師的女兒。

小女孩五歲大,幼稚園放學後被父親送到學校等她媽媽下班。

紀修提早交了試卷離開考場,被老師叫住幫忙看小孩。

他並不懂如何跟小孩相處,但小女孩要他抱抱,他就抱了。

小女孩肉乎乎的小胳膊圈著他的脖子,枕在他肩膀上竊笑,像是占到了什麽便宜一樣。

老師監考結束要帶她回家,她還不肯:“哥哥也回家嗎?回我家好嗎?”

真是人小鬼大。

眼下抱著顧奈,他奇異地對她產生一種介乎女兒和女人之間的錯覺。

“又純又欲”這個詞,恐怕就是在說她吧。

顧奈窩趴在他懷裏畫圈圈,“說真的,你怎麽知道我沒走?”

這個問題盤踞在她腦海一整晚,本不該問,但現在都親過了,好像又可以問一問了。

她的頭發,身體,帶著他熟悉的香味,抱著她,就像埋進一塊巨大的香草奶油蛋糕裏。

足以令人幸福到昏頭。

紀修勉強抓回分散的注意力,回答她:“你走不了。”

因為他了解春光鎮。

一想到他或許也有一點點喜歡她才會冒雨去找她的可能,又覺得在這種氣氛下不必和他頂嘴。

“所以,你其實是有在擔心我的,是嗎?”

這個問題紀修沒法回答她。

隻要開口,他就輸了。

他不會允許這個傻瓜從此以後就騎到他頭上作威作福的。

他是誰?

他是紀修。

雖然知道他性格如此,但顧奈還是有被他的沉默打擊到。

承認關心她在意她會死嗎?

“我喜歡你,紀修。”

她的眼裏星星點點,水光瀲灩。

紀修看著她的眼睛,一動不動。

她的一句喜歡,就猶如皮具上的金色燙文,亦如信封上的紅色封蠟,是一個專屬符號,也是一個秘密的守護。

紀修看了她許久,終是歎息一聲。

“我知道。”

我知道你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