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奈醒來時,窗外天剛亮。
懷裏的人隻動了一下,紀修已經有所察覺。
胳膊被枕得有點發麻,他索性圈住她的腰肢,抱著她換了一個方向。
她不舒服地哼哼,身後人湊過來親親她,問:“怎麽了?”
顧奈啞著嗓子呢喃:“你壓到我頭發了。”
紀修低頭查看,撐起上身,將她絲滑的頭發一縷一縷整理整齊別在她的耳後。
他拉上被子蓋住兩人,問她:“好點了嗎?”
“唔……”
紀修摩挲著她的腰,抱著她閉上眼睛。
手機不在身邊,他沒法確認現在幾點。
但粉刷工作還沒做完,工人遲早會上門。
還有就是,一向少覺的奶奶……
他抱著顧奈躺到窗外的鳥叫越來越熱鬧,想起昨晚把她嚇得哇哇亂叫的“髒東西”,不由嘴角上揚。
笑完了,才決定起來。
“你去哪兒?”
顧奈沒動,但雙腿卻纏著他下半身。
紀修側身半撐著,垂著眼睫看她睡顏:“不去哪兒。”
預感到他要走的顧奈打起精神睜開眼皮,扭過臉,蹙眉央求:“你不要走。”
紀修垂著腦袋,手指整理她的頭發,聲音低啞:“我不走,就在家裏。”
但有些事,即便奶奶心裏有數,也還是要做做表麵功夫。
畢竟,她是女孩子,聲譽和風評會對她很重要。
顧奈不依。
她雖然腦子一熱跑到他房間,但心裏並不知道怎麽處理醒來之後的事。
挨打也好,挨罵也好,她隻希望他在身邊陪著她。
陪著她就好。
看出她的依戀,紀修長舒一氣,俯身親親她的肩頭,再度躺下將她圈進懷裏。
顧奈在他懷裏蹭蹭,在他臂彎裏找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再度閉上眼。
像個天使。
適可而止。
他看著她的睡顏,告誡自己。
顧奈是被渴醒的,她強行逼迫自己起來,結果人才下地,眼前一黑,就摔在了地板上。
起不來了。
紀修推門進來,見她穿著不合身的T恤披頭散發地伏在地上,快步上前將她抱回**。
床頭早就準備好了糖水,雖已涼透,但眼下也顧不上那麽多了。
喂她喝下半杯,他拿開水杯,低聲問:“有好點嗎?”
臥室拉著半透光的紗簾,但顧奈還是覺得刺眼。
她揉揉眼皮,捉住他的手腕,就著水杯,還要喝糖水。
等她將杯子喝到見空,紀修拿走水杯。
那杯糖水起了效果,將黑幕徐徐驅散,露出這24小時內發生的一切事實。
遲來的害羞這才湧上心間,顧奈尖叫一聲,拉過被子蒙住自己。
誓要做鴕鳥人。
紀修嗤笑,歎了口氣,緩緩起身,帶上門下樓。
這次回來,他原本要待到明天下午,但是剛剛醫院來了電話,有個北京來的專家會在他們醫院做一台眼角膜移植手術,他必須今晚回去做準備。
每次他回來,奶奶都會收拾出一大堆吃的用的讓他帶回去。
就他走開的一小會兒,客廳已經裝好了兩大包。
見他下樓,奶奶停下來歇了口氣,問道:“她醒了?”
外頭工人刷牆那麽吵都沒吵醒她,要不是怕孩子羞,她這把老骨頭早就衝上樓去查看了。
“嗯。”
總算醒了。
她要是還不醒,奶奶就要拿雞毛撣子打他了。
奶奶點點頭,喃喃自語:“還活著就好。”
紀修:“……”
磨磨蹭蹭地換好衣服下樓,甫一現身,顧奈就被奶奶拉走喂了一碗湯。
剛擦完嘴,奶奶又舀了一碗八珍給她。
顧奈低頭用勺子撥撥,兩頭鮑魚,三根海參,另外還有黃芪紅棗一係列滋補品。
“別光看,吃啊,我煲了一上午的。”奶奶在旁催促。
顧奈臉紅得像顆番茄,勉強迎上奶奶的視線,哼唧:“太多了啦,奶奶。”
“哪裏多了,我那還有一大鍋呢。”
顧奈很犯難,精致的瓷勺子舀起一條海參,送進嘴裏。
奶奶又哄她:“呐,雞肉吃不吃?我給你手撕,拌個黃瓜涼菜怎麽樣?”
說完也不等顧奈回話,麻利地起身去廚房忙活去了。
顧奈看著餐桌對麵低頭進食的紀修,摸摸滾燙的臉,支支吾吾地說:“奶奶她,是不是知道了?”
紀修“嗯”了一聲。
顧奈呆住。
廚房這時傳來泄憤式的拍“黃瓜”的聲音。
紀修扶額,奶奶也真是的,一點麵子也不給他留……
奶奶會怎麽想她?
會不會覺得她不是什麽好女孩?
可是,她是好女孩兒呀。
她從小到大都聽話,唯一出格的,也就是抑製不住地去喜歡了一個原本不可能的人……
心情像是被熱夾板燙過的頭發那樣,不由自主卷曲起來。
再看紀修,他一副沒事人一樣,鎮定自若地吃著八珍,一邊腮幫自然鼓起。
他怎麽能這麽鎮定?
奶奶拌好椒麻雞絲端出來,剛放下盤子就發現顧奈別過頭去抹眼淚。
“紀修!”
被點名的紀修緩緩抬頭。
奶奶叉腰發難:“你是不是又欺負人家了?”
盡管紀修臉上寫著“我哪有”,但奶奶才不管。
老人家上前就擰住了他的耳朵,將人拎進了她臥室。
顧奈擦幹眼淚追過去:“奶奶,他沒欺負我啦!”
奶奶才不聽,孫子是她的,她愛怎麽打就怎麽打。
“你不要說了,他是我一手養大的,什麽德性我能不知道嗎?”說著就拿起花瓶裏的雞毛撣子,狠狠往紀修背上招呼。
紀修跪在蒲團上,一動不動,任打任罵,不還嘴,不申辯。
認命得很。
“奶奶!”顧奈紅著眼站在門口,哭哭啼啼的,也不敢上去勸。
因為紀修在用眼神命令她,不準過去。
“嗚嗚,奶奶,你不要打他了,不要打了好不好?”
奶奶是真狠,也真舍得。
足足抽了二十多下,沒有一下放水,散落的雞毛飛了一地。
但到底上了年紀,見顧奈在邊上哭得梨花帶雨,老人家撒手丟開雞毛撣子,累的呼哧呼哧喘氣。
可她一見孫子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就不覺得解氣,索性直接上手招呼,邊打邊教訓:“我讓你不學好,我讓你欺負人家女孩子!”
紀修擰眉忍著劇痛,倔強地一聲不吭。
顧奈從小生長在兄友弟恭的和睦氛圍裏,一家子體麵人,和和氣氣的,家裏連個大聲說話的人都沒有,更從未因為什麽紅過臉。
一場“家暴”活生生發生在眼前,可把她這隻小羊犢嚇得不輕。
“奶奶,你別打他了,他沒欺負我……”
她哭,隻是因為多愁善感,和眼淚的不自覺。
第一滴眼淚滑過臉頰時,紀修隻是平靜地在喝一碗八珍而已。
他沒有錯,錯的是太愛胡思亂想,忍受不了丁點兒委屈的她。
奶奶扭頭瞅了她半晌,見她哭哭啼啼的委屈模樣,撇撇嘴,不自然地過來哄她。
“好了好了,我不打他了。”一個硬心腸的人從沒和嬌氣包相處過,連安慰人也不會,隻是僵硬地摸摸顧奈光滑的頭發。
顧奈軟軟地抱住她,嗚嗚地哭著:“奶奶,不要打他了,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來的……是我不好……嗚嗚,奶奶你不要打他了好不好?……很疼的……”
奶奶拍拍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背,疊聲勸:“好了好了,不哭了,你乖,我不打他了。”
說完,又凶巴巴地喊人:“兔崽子,還跪著幹什麽?還不快點起來把人帶走?”
紀修看著這出鬧劇,內心一陣無語。
他咬牙忍著疼,緩緩起身。
奶奶忙不迭推開顧奈塞進他懷裏,摸摸自己被淚打濕的衣衫,一臉的不自在。
紀修把小哭包摟進懷裏,“行了,沒事了。”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奶奶的氣也會消的,無需他多言。
倒是她,真是個能哭的。
舒服也哭,痛也哭,委屈更要哭。
現在還替他哭。
顧奈摟著他的腰,抬起一雙淚眼,哽咽著問他:“你不疼嗎?”
當然疼,奶奶是來真的。
紀修嘴角抽搐一記,深呼吸,閉眼緩和須臾,才搖頭說;“不疼。”
嘴硬。
他額頭都冒汗了!
顧奈扶他去餐桌,拉開椅子讓他坐下,掀開他寬鬆的T恤察看。
寬闊的背遍布紅痕,一道一道交錯,像被施了酷刑。
顧奈從沒見過這種場麵,一個沒忍住,眼淚又湧了出來。
滾燙的淚滴砸在紀修手背,他歎了口氣,抽了麵紙給她擦臉。
他不是那種很有耐心的人,從前念書時,班上總有女生過來請教他問題,說了兩遍對方還不會,他就再也不說話了。
有些女生傷了自尊心也會哭,但他幾乎沒有任何感覺。
顧奈有什麽不一樣嗎?
一樣是哭,為什麽會促使他做出這麽多肉麻的舉動?
紀修來不及想這麽多,他將人拉到自己懷裏坐下,背上火辣的劇痛密集襲來,忍耐全從短促的呼吸中泄露。
顧奈坐在他腿上,摸摸他發白的臉,嘴巴張張,卻什麽也沒說。
她將他的頭放在自己肩膀上,溫柔問道:“這樣有沒有好點?”
紀修沒有回話,隻是將她圈得更緊。
兩人就這樣抱了好一會兒,紀修終於適應了那種痛,咳嗽了一記,青著臉睜開眸。
她穿著來時的衣服,但下身卻穿著一條屬於他媽媽的牛仔褲。
他母親沒有顧奈高,正常的褲子穿在她身上,變成了九分褲。
他不由輕笑一聲,“褲子很適合你。”
顧奈停住撫摸他後腦勺的手,尷尬地吞吞口水:“我餓了,我去吃東西。”
紀修一把圈住她,不放她走。
“坐這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