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實際上他願意做這些瑣事,純粹是不想與其他人產生對話罷了。
起雲敵意太大,邵鴿輕浮幼稚,而她,每句話的末尾,似乎都有一句“我喜歡你呀”緊緊跟隨。
太危險了,他索性扮起啞巴。
廂體終於升到最高處,邵鴿咋咋呼呼地掏出手機不停拍照,順便給顧奈也拍了不少。
拍著拍著,顧奈受風打了個噴嚏。
那頭起雲顧不上害怕,連忙脫下外套給她。
顧奈瞄了眼紀修,也不敢穿,隻披在腿上蓋著。
邵鴿看了眼冷靜無言的紀修,忽然提議:“要不我們來唱歌吧?這樣就不冷了。”
顧奈將外套分一半蓋在她腿上,問:“唱什麽呢?”
“就,篝火晚會上你唱的那首愛爾蘭民謠怎麽樣?我給你打拍子!”
顧奈想了想,覺得可以,便跟著邵鴿的拍子起了個開頭。
她不是那種能在公眾場合大方表演才藝的女生,挺歡快的一首歌,被她唱得又溫柔又拘謹,讓人直想灌她一升啤酒,讓她跳起來,鬧起來,徹底失控,奔向自由。
可饒是如此,她的歌聲還是俘獲了不少人心。
等她一唱完,邵鴿就迫不及待地問紀修:“學長,奈奈是不是唱得超好聽?!”
起雲是不必采訪了,反正在他眼裏,顧奈什麽都好,沒有缺點。
紀修難得有些失神,好一會兒才回答邵鴿:“嗯。”
顧奈擺手,“沒有啦,我爺爺唱這首歌才好聽呢。”
她都是偷學的。
兩年前,她爸爸的作品在日本得了一個建築銀獎,恰巧爺爺曾經得過這個獎項的金獎,主辦方便邀請爺爺親自為爸爸授獎。
爸爸的性格溫和不爭,遠遠不及父兄有成就,甚至不如他的侄子——顧奈的哥哥有才華。
難得他得獎,夜宴當晚爺爺便與朋友們多喝了幾杯。
從赤阪離宮出來,爺爺忽然提出要帶她去看花火大會。
顧奈怕出事,隻好依著他老人家酒後亂來。
河堤上的年輕男女影影綽綽,有人提燈,有人撈金魚,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唯有他們這對祖孫,一身酒氣縈繞,坐在台階上看天。
爺爺醉得厲害,甚至不顧身份,擊節唱起了異國歌。
後來,爺爺越唱越快,越唱越急,周圍人不自覺停下腳步,替他鼓掌打節拍。
第一朵煙花在天空炸開時,周圍的人群發出一陣驚歎。
爺爺停下歌聲說,日本人總愛大驚小怪。
眼下,第一朵煙花在摩天輪邊炸開時,顧奈也不由自主“哇”了一聲。
大驚小怪。
分不清是在驚歎煙花太美太盛大,還是怪喜歡的人就在身邊,俯仰之間將她全占據。
總之,這一刻,她超幸福的。
煙花表演結束時,已是晚上八點。
紀修的車停在職員停車場,位置有些遠,一行人逆著遊客離園的方向走了將近十分鍾才到。
衛揚掛了少藍的電話,拍拍紀修的肩說道:“他們幾個就交給你了。”
紀修解鎖車子,好讓兩個女生把大包小包,吹泡機,甚至一隻風箏塞進後備箱。
“師兄,少藍姐呢?”
“她後續還有收尾工作,估計九點才能走。”
“這樣啊。”顧奈收起失望,揚起笑容,“謝謝師兄的招待,今天我們玩得很開心。”
姑娘說話招人喜歡,衛揚也變得十分耐心地說起客套話:“你開心就好。”
先行上車的紀修拍了一下喇叭,提醒:“你們今晚想外宿嗎?”
女生寢室十點關門。
邵鴿一拍腦袋,率先打開後座車門。
衛揚嗤笑一聲,這個小氣鬼,他不就是多和顧奈說了兩句嘛,至於醋成這樣?
起雲本想坐副駕,好讓兩個女生在後麵好好休息。但衛揚攔住他,笑道:“你上後邊去。”
起雲不見得會怕衛揚,可衛揚的眼神太冷靜,雖然帶著一貫和煦的招牌微笑,但起雲還是不自覺打了個冷顫,乖乖上了後座。
衛揚將發呆的顧奈推進副駕,趴在車窗上叮囑司機注意安全:“晚上開慢點。”
紀修無言,給了他一記“就你多事”的眼神。
衛揚斂起笑容,輕聲說道:“嘿,我說的那件事,你好好考慮一下。”
紀修“嗯”了一聲。
顧奈的手像是不聽使喚似的,好不容易才係上安全帶。
係好後馬上老實坐好,目視前方,像在受刑一般。
生怕自己做出任何對這輛車很熟悉的舉動,惹來邵鴿他們的懷疑。
事實上,她長這麽大,極少坐副駕的位置。
爸爸的車,副駕一直是“媽媽”的專座。
爺爺的車,副駕是秘書叔叔的位置。
哥哥的車,副駕上會是電腦、圖紙、髒外套和安全帽。
尊貴如姐姐那樣的女孩子,則是從來不坐副駕駛的。
顧奈低頭看著自己白皙圓潤的膝蓋,裙擺的邊褶像浪花在海岸線上卷起,纖細的小腿往下延伸沒入黑暗,雙腳明明踩在鼠灰色的短絨地毯上,卻讓她有種說不上來的不真實。
她第一次坐副駕駛,好巧是他的車。
還是他“命令”她坐的。
有外人在時坐副駕,又是另外一種感覺了。
據說,一個有車的男生,副駕駛就是“女友專座”。
這麽一想,衛揚師兄硬推她上來,也太壞了!
遊樂園的夜光摩天輪終於在視線裏不見,殘餘的歡娛也跟著消散在夜風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詭異。
連一向活潑的邵鴿也安靜如雞,甚至連手機也沒玩,隻是懶洋洋靠窗坐著。
中途小許來過一個電話,問她們什麽時候回來。
“已經在車上了,應該能趕回去。”
和舍友報備完,邵鴿踢踢起雲鞋邊:“怎麽不說話?”
起雲收回落在副駕上的視線,雙手抱胸,往後靠倒,閉上眼睛:“沒什麽,有點累了。我眯一會兒,到了叫我。”
天生熱情的男生語氣稍微變化那麽一點,都會讓人以為他心情不好。
邵鴿將他的冷淡看在眼裏,分明有點痛心,卻強忍著朝他笑了下,露出梨渦:“嗯,你睡吧。”
即將入城時,他們遇到交警執勤。
紀修放慢車速,停在前車後方。
“查酒駕嗎?”邵鴿狐疑。
交警過來敲窗,紀修落下車窗,對方在外麵行了一個禮,才說:“你好,例行檢查,請出示一下您的證件。”
紀修打開扶手箱,找出駕駛證,遞出窗外。
交警檢查證件後,又掃了眼車內幾張稚氣未脫的臉,再度要求出示行駛證。
顧奈吞了吞口水。
剛剛紀修打開扶手箱時,她偷瞄了一眼,裏麵隻有一本駕駛證而已。
邵鴿暗中拍了一下起雲的腿,蟻聲問:“他是不是覺得我們看起來都太小了?”
為了避免交警以為他們是偷家長車出來玩的不孝子,邵鴿悄咪咪將飄在車頂的海綿寶寶一點一點往下拉,以免被它拉低年齡。
起雲一陣無語,但還是換了個坐姿,替她擋住視線。
紀修找了一圈都沒發現行駛證,按照交規,未隨車攜帶證件,需要扣除一個記分,並罰款。
這都還好說,問題是,他很確定車上攜帶了證件,不可能沒有。
“抱歉,我打個電話。”說完,他打開車門下了車。
大G在豪車界本就有“關門聲像子彈上膛”的說法,夜裏聽這聲響更大,不清楚的人還以為紀修在發脾氣。
後座的邵鴿不安地趴到椅背上問:“奈奈,學長沒事吧?”
車窗開著,夜風斷斷續續帶來紀修的通話內容,聽上去,的確心情不佳。
顧奈輕輕握住邵鴿的手,柔聲安慰:“沒事的,學長會處理好的。”
話音剛落,叉腰打電話的紀修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繼而從車頭繞到副駕駛,打開車門,也沒告知他要做什麽,徑自打開抽屜,掏出了裏麵的雜物。
黑色文件夾在顧奈腿上攤開,他先是檢查了夾層,然後對電話那頭說:“No。”
接著又依言檢查了內頁,“No。”
還是沒有。
合上文件夾,換了資料袋,但還是一無所獲。
顧奈整個人貼在椅背上,並緊雙腿,大氣也不敢喘。
這個人就算僅用後腦勺示人,製造的低氣壓依舊令人窒息。
接連的幾個“NO”,代表他的心情每況愈下。
紀修翻遍抽屜,也沒找出行駛證,他沒給電話那頭的人任何辯解的餘地,斷然掛了電話。
去日本出差那幾天,這部車被他媽媽的秘書小江安排做了一次保養,小江堅稱行駛證就在車裏,不可能沒有。
他當然知道證件就在車裏,可就是找不到它。
他給予小江的耐心少到可憐,因為他本質上就討厭任何人私自動他的東西。
哪怕本意是出於一番好意。
隻不過,當他發現顧奈在擔心害怕後,他立即將肩頭一放,氣場全收,給了她一個“I'm not mad at you”的眼神,然後輕輕關上副駕車門,準備坦然接受處罰。
顧奈歎息一聲,將散落一地的雜物一一歸攏。
當她彎腰撿起一遝用夾子夾好的外幣時,驚訝地從對折的現金中發現了那本隱藏的行駛證。
“等一下!”她高高舉起小黑本,笑容無比燦爛,“呐,我找到了!”
有驚無險地繼續上路。
接下來,顧奈心裏一直有隻小鹿在亂撞。
因為被放行前,交警神情複雜地建議紀修:多好的女朋友,耐心點,小兄弟。
短短一句話,側麵反映出紀修當時的氣場有多低。
同時,交警的話也擾亂了車內的氣氛。
雖然光線並不好,但邵鴿和起雲都看見了那個“我沒有在生你氣”的眼神。
起雲很想大聲反駁“顧奈才不是他的女朋友,才不是!”,但他又怕心中的疑惑落到實處,致使局麵無可挽回。
此刻的韓起雲就像一個與丈夫日漸沉默的妻子那樣,極力克製不去問哪裏出了問題,“相敬如賓”或許還能繼續維持這段關係,一旦攤牌,後果不堪設想。
起雲緊抿唇線,暗自把所有話憋在心裏。
邵鴿看看起雲,又看看顧奈,最後看著神情冷淡的紀修。
她心中有個大膽的設想,可她不敢講出來。
因為,這太嚇人了。
學長,喜歡顧奈?
怎麽會?
什麽時候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