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趕慢趕,終於趕在宿管鎖門前回到學校。
顧不上後備箱裏的大包小包,兩個女生拽著她們的海綿寶寶,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進大門後,才想起沒和車上的人道別,於是隔著柵欄朝車上兩個男生揮揮手。
畫麵猶如紡織女工淚灑月台,煽情揮別自己的兵哥哥。
頗有幾分年代感。
紀修冷漠地擺擺手,叫她們趕緊回。
後又若無其事地把手收回,不解風情地絕塵而去。
顧奈的目光追尋著決然的車影,直到它消失無影蹤。
盡管如此,內心依舊悸動不已。
“走吧,我們。”
她對邵鴿說道,臉上的笑容留給邵鴿無盡的猜想。
起雲雖有宿舍床位,但男生宿舍的關門 時間和女生是一樣的,眼下隻好讓紀修送他回教職工小區了。
通報室友自己今晚回家睡後,起雲掛了電話。
車內氣氛古怪得很,誰也沒說話,卻暗流湧動。
雖說遊樂園這種場合很容易讓年輕男女產生感情,但起雲覺得,紀修和顧奈之間,並不那麽簡單。
他的這個“學長”,明明對任何遊戲項目都不感興趣,卻陪他們玩了一整天。
拎包,拿外套,買飲料,顧奈在哪裏,他就在哪裏。
起雲不信邪地查看今天拍攝的照片,幾乎每張都有紀修出現。
雖然大多數時候,他隻是一個(因為太高而沒有頭)的背景板。
反倒是他自己,都沒機會和顧奈拍張合影,盡當他們三人的專職攝影師了。
起雲的手指在屏幕上一陣滑動,停在顧奈和邵鴿在摩天輪裏的合照上。
他反複看這張照片,越看越覺得喜歡。
顧奈和邵鴿都是極出挑的女生,一個活潑可愛,一個清純耀眼,放在一起就是1+1> 2.
有種說不上來的格外動人。
但她們又是截然不同的。
她們的眼睛雖然看著鏡頭,但一個看著替她們拍照的人,一個則看向了別處。
起雲暗驚,手指往後滑,停在另一張照片上。
第一朵煙花升空,邵鴿趴在窗口哇哇亂叫,顧奈也在窗口,但隻是抬頭靜靜仰望,嘴角上揚。
這張照片裏,一起被攝入畫麵的還有別人。
一個同他一樣,任由漫天煙花灑下,卻隻顧欣賞顧奈一個的人。
這個人像一陣清風,英俊的臉恰到好處地釋放著他內心隱秘的喜悅,眼神溫柔且藏情。
車子駛入小區正門,因為路阻輕微起伏了一下。
起雲看著照片上的男生,若有所思地問道:“你也喜歡她嗎,紀修?”
被直呼其名的紀修看了眼後視鏡,從容不迫地把車開進小區,七彎八拐,熟門熟路停在韓院長家樓下。
“如果你說的‘她’是顧奈的話,沒錯,我是喜歡她。”
“為什麽?!”
在生活中,紀修最不喜歡別人對他的風吹草動表現出大驚小怪的樣子,好像他就該塑在寺廟裏當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佛一樣,連他吃肉上廁所都覺得神奇。
他喜歡顧奈,連衛揚都覺得不可思議。
怎麽,他不能喜歡顧奈嗎?
還是不可以?
紀修皺眉,中控解開車鎖,平直的聲線反問:“你想問我為什麽要和你爭嗎,韓起雲?”
以牙還牙,直呼其名。
起雲愣住,一張帥氣的臉憋得漲紅。
仿佛考了99後,被考了100的那個家夥當眾恥笑了一樣。
被羞辱渾身戰栗,神經錯亂到失去了整個語言係統。
……
回到家後,紀修一頭栽進床鋪就沒了聲息,任由兩隻貓將他的身體當成遊樂場爬上爬下。
許久,他才抬起手背擋住光,將“妹妹”放在胸口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
“你媽究竟在外麵給自己招了多少桃花?”
說完,白皙的俊臉不由一紅。
問誰不好,問隻貓……
真是魔怔了。
真真下了班來電話時,紀修恰好在畫畫。
距離上一次拿起畫筆已有三個月,麵對畫布,他發了很久的呆。
但真真的聲音傳來的那一瞬,他忽然知道自己想畫什麽了。
真真找他,開場白來來去去永遠都是那幾句老掉牙——“怎麽還不睡”“吃飯了嗎”“想不想我啊”。
怕他覺得煩,她連忙又說:“你別掛哦,這條路就我一個人,我會怕。”
紀修沒有掛。
他知道此時她正裹緊外套獨自走在淩晨的夜風裏。
“‘美少女’我收到了,你這人,我讓你買,你還真的買啊?”
語氣不盡然全是抱怨。
紀修沒接話,專心調著顏色。
真真自顧自說:“我刷朋友圈看見衛揚發你去少藍那玩了。你不是忙著準備去北京嗎?怎麽有空去給少藍捧場?”
不等紀修開口,她又補上:“啊,你是想在走之前聚一聚是吧?哼,也不叫我,我正缺個理由請假出去玩呢。”
紀修將調好的顏色抹在畫布上,下筆很大膽,沒有半點猶豫。
真真又說:“最近你也不來上班,你科室老吳啊,一點也不靠譜,要不是我剛好去找人,在他辦公桌上發現這個‘美少女’,估計放到氧化他也想不起給我送過來。”
“真是不靠譜,把我給氣著了也不當回事,你下回可不要讓他給我帶東西了,我寧願自己過來拿。”
“說起這個,我說你這人怎麽回事?最近打你電話也不接,發你微信也不回,是想和我絕交怎麽的?還是又在搞自閉?”
“嗯?我說你呢,你倒是回一句啊。”
紀修打開顏料罐聞了聞,挖了一塊放到調色板上,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我在畫畫。”
真真迎風走路被嗆了一下,一陣咳嗽後,氣呼呼地“哦”了一聲。
雖然早就知道他性格如此,休想指望他熱情待人,但真真心裏,還是有那麽一丟丟難過。
劉真真生在春光鎮,長在春光鎮,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鄉鎮姑娘。
家裏還有個弟弟,父母在別的城市經營打印店。
說是經營,其實不過就是一間十平方大小的鋪麵,夫妻倆就是老板和職員,靠著微薄的利潤供養一雙兒女。
真真從小被寄養在鎮上的叔叔家裏,父母定期給嬸嬸打生活費,但真真數學不好,也不知她的生活費究竟被他們夫妻倆私吞了多少。
應該有不少,要不然她媽媽也不會每次見了她就揪她耳朵罵:“全春光鎮就屬你最會花!”
真真覺得很冤枉。
她的運動鞋都頂到腳趾頭了,但嬸嬸告訴她這個月生活費還沒到賬,不給買。
托嬸嬸的福,真真打小就沒穿過什麽漂亮衣裳。
長大後,每次打開相冊,看到小時候那個土了吧唧的自己,她都會狂笑三聲。
然後開始慶幸,自己7歲時遇見了紀修。
真真一直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太普通了,配不上她如此有趣的靈魂。
她喜歡紀修的名字,總覺得他父母有先見之明,提前七年就給他起了這麽襯他的名字。
看似文質彬彬,其實見了麵就會覺得——這個小孩欠修理。
紀修是個脾氣很臭的小孩。
不喜歡自來熟,不喜歡肢體接觸,不喜歡除他媽媽以外的任何女性靠近。
盡管當時他還很小,但已經非常擅長用細微的表情表達他對萬事萬物的討厭。
沒有小朋友願意和他玩,他獨來獨往地像個孤兒。
紀修也是個脾氣很臭的少年。
看似漫不經心的表情已經是他的善良,冷漠和殘忍才是他真正的本質,不知有多少封情書塞進他手裏,轉眼就被毫不留情地丟進垃圾堆。
在大家的放任和掩護下,無情成了他的角標,他的自我得以從成年人的規則中逃跑,一直奔向荒野。
紀修離群索居,但紀修也是劉真真喜歡的少年。
就好像沒有哪個成年人會在淩晨開始畫畫一樣,紀修驕傲和獨特,讓他任何時候都是少年人。
年紀的增長,除了讓他穩重感稍加,絲毫沒令他身上的野蠻和放肆褪色,這讓他走下手術台就坐進高中教室上化學課也一點不突兀。
真真不知道她的紀修還能少年幾年,隻是衷心希望他的青春期,不要延長至斯。
從前,她是追在他身後的瘋丫頭,在他身邊總讓人覺得不妥。
如今,她長大了,卻好像和他更不相配了。
真真拒絕接受這個事實,她還想再愛他幾年。
真真掏出鑰匙,開門進屋,將一路緊握的美少女戰士放在玄關鞋櫃上,除衫飲水。
“我到家了。”
不知不覺竟和他聊了一路,迎風的嗓子已半啞。
紀修嗯了一聲,“那我掛了。”
“好,我們改天聯絡。”明知他不會聽,但真真還是補了一句,“你早點睡。”
紀修摘掉藍牙耳機,掛了電話。
一直畫到淩晨四點才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