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顧奈很自然地被叫進廚房幫忙洗碗。

她苦笑,這祖孫倆愛使喚人的性格倒是一脈相承。

洗到一半時,在客廳看新聞的男生喊她:“你手機在響。”

她估摸著是邵鴿,忙擦幹淨手出來。

“小鴿子!”久違的聽見邵鴿的聲音,她誇張地濕了眼眶。

“你這個家夥怎麽回事?怎麽打你電話也打不通,沒出事吧?”

“我手機沒電了。”

邵鴿鬆了口氣,轉問道:“你在哪兒?我打隔壁寢室電話,她們說你沒回去。”

顧奈偷覷沙發上的男生,放低聲音:“雨太大了,我有點不敢坐車。”

邵鴿點點頭,又問:“那你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不用擔心我,你們玩得開心點。”

“還說呢,我們剛到就開始下大雨,隻好全窩在房間打牌看電視了。”

顧奈微笑:“我這邊也在下。”

“那你怎麽回去?要我讓韓起雲去接你嗎?”

顧奈連忙拒絕:“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

掛了電話,她把行李箱密碼發給邵鴿,讓邵鴿把事前準備好的零食分給小夥伴們打發時間。

手機電量還沒充滿,她重新接上電源,然後乖乖回廚房幫奶奶洗碗。

這場大雨在一小時後終於停歇。

男生的鄰居家搭了個簡易雨棚,一旦下起雨來,就吵得不行。

客廳開著電視,播著男劍客和女俠們的愛恨情仇。

刀光劍影的特效聲中,偶爾夾雜著清脆的嗶啵碎裂聲。

那是奶奶剝核桃的聲音。

插播廣告的間隙,顧奈麵前這盆核桃肉的主人曾下過一次樓,見她仍在,麵露“你怎麽還不走”的詫異。

顧奈鬱悶地想象,要不是窗外的雨聲大到讓人無法忽略,這個冷心腸的家夥必然會將驅客之言說出口。

他進了廚房,稍後提著玻璃水壺出來,目不斜視地經過客廳,上了樓。

他奶奶則全心全意撲在電視劇上。

老式座鍾本分地走著針,核桃碎殼逐漸堆滿垃圾桶。

察覺雨棚突然安靜下來,顧奈停了手,將木盤上的碎核桃肉撥到一處,然後才抽開竹椅走到窗邊。

玻璃上凝著一片透亮的雨點,清涼的空氣遊蛇般從窗縫鑽進來,涼涼地盤踞在她小臂上。

她不帶任何驚喜地說:“奶奶,雨停了。”

奶奶掀起鬆弛的眼皮,視線掠過老花眼鏡的上緣,聲音因長時間沉默而有些滯澀,她問:“要走了?”

顧奈輕聲回答:“嗯。”

“有人來接你嗎?”

她搖搖頭,笑著說:“沒關係的,我可以打車回去。謝謝您收留我避雨。”

雖然這位長輩既不和藹慈祥,也不柔軟貼心,反倒嚴厲得令人害怕,可她身上卻有一種奇異的安全感,讓人可以放心去依賴。

大概是自己的親祖母早逝的緣故,每每叫出“奶奶”這個陌生的稱呼,顧奈的心髒都會被一陣電流擊中,癢癢的。

“手機充好了?”

顧奈微笑,“嗯,好了。”

所以,再也沒有留下的理由了。

“下次還來嗎?”好像威脅。

顧奈警覺擺手:“不來了不來了。”

奶奶看她一眼,有些似是而非的惋惜:“來吧,不然沒人幫我剝核桃。”

“誒?”

老人家狡黠地輕笑一聲,複又輕斥道:“傻不傻啊你?”

顧奈傻了幾秒,不知不覺紅了臉。

她大概明白了些什麽,又好似什麽也不明白,懵懵懂懂的。

將剝好的核桃肉存進密封罐,收拾好客廳,顧奈正式和老人家作別,準備離開。

路過樓梯口,她朝樓上喊道:“學長?”

沒有動靜。

“學長,雨停了,我要走了!”

依舊沒有動靜。

走到屋外,秋雨後冰水般的空氣驅散臉頰莫名的燥熱。

顧奈搓搓手臂,心裏的複雜說不上來是因為失望還是別的什麽,眼神難以回收。

男生家的庭院也像尋常人家那樣種了一些蔬菜瓜果,角落的雞舍裏窩著兩隻咕咕叫的老母雞。

桂花樹下傳來一陣蟲鳴,隱隱有幽香傳來。

去年爺爺的學生送給她一株銀葉桂,因為是觀賞品種,花朵很少也很小,香氣雖然不錯,但要比起來,她覺得桂花中還是金桂最香。

就好比眼前這株。

顧奈家也有一座庭院。

早些時候,弟弟在電話裏告訴她今年院子裏的海棠果大豐收,媽媽做的果醬塞滿了一整麵櫃子,隻好派他家家戶戶去分。

說來好笑,大四畢業的這個暑假,別的同學都在找工作,隻有她一直關在家裏幹農活。

修剪玫瑰、采摘蔬果、除草施肥、早中晚三次澆水,兩個月下來人都瘦了一圈。

當然,整個暑假她都浸泡在豐收的喜悅當中——吃不完的各色番茄堆滿筐,現摘現吃的無花果綴滿枝頭,還有沉甸甸壓彎枝條的紅石榴饞得路人心發慌。

隻要夠勤快,地裏永遠有幹不完的活兒,以至於開學前一天她還在趕著收獲六月播種的玉米。

等清除玉米地後,做好堆肥,然後種上洋蔥、甜菜、蕪菁和櫻桃蘿卜,她才放心地準備行李去學校報道。

男生家的院子種了幾株秋葵,這個時節已經長得一人多高,老到不能吃。

她之前在豇豆架子邊上種了些紅秋葵,吃起來口感更嫩爽,奶奶一定會很喜歡。

也許她該好好記住男生家的門牌,回頭好將種子寄給奶奶。

也許?

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還是算了吧。

光是出現在這裏已經是種打擾,“禮尚往來”恐怕更是唐突。

收攏整晚都在胡亂發散的旖念,顧奈深吸一口氣,快步走進夜色裏。

出了社區就是環鎮路,沿線路燈偶有一兩盞是壞的,好在走起來並不叫人害怕。

來往的車在清涼夜色中呼嘯,並不因為路邊行走的少女而稍有停留。

要趁天色更晚前回去,顧奈隻好打電話給出租車公司。

接線員聽完她目前的所在地,沉默了片刻,抱歉地告訴她,隻能嚐試幫她聯係距離最近的司機,且並不一定能成功。

“那就麻煩你了。”

掛了電話,顧奈繼續往前走。

傍晚時雖然風沙迷眼,但不難發現這座小鎮並非窮鄉僻壤,反而建設得頗具規模。

像是每個汽車站周邊都會配備超市,飯店和賓館一樣,這座小鎮也不例外。

若是出租車不來,她至少還有住宿的地方。

但最好還是不要啦,她稍稍有些潔癖。

或許是脫離了男生那令人窒息的籠罩,來時那個長到令她體力不支的上坡,這會兒走起來卻十分愜意。

夜風習習,她權當飯後散步了。

長坡下到一半,視線中出現一塊碩大的霓虹招牌,賓館的字樣在夜色裏閃爍,她停下來想了想,一鼓作氣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