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急雨猶如水柱一般衝刷著街道。

紀修被窗外的雨聲吵醒,在**坐了半晌,終於清醒。

此時距離顧奈離開他家已有半小時。

奶奶正在客廳關窗戶,見孫子拎著一袋東西下樓,蹙眉問道:“這麽晚你去哪兒?”

“給陳叔送藥。”

奶奶挑眉,反問:“這麽大的雨?明天送不行嗎?”

紀修換好鞋,在牆上挑了一陣,最後選了一把長柄黑雨傘,打開家門,一言不發地走進雨裏。

奶奶追他到門邊,被外麵的雨勢嚇了一跳,隻好刹住腳朝外喊道:“人帶回來你自己安排,我可不管!”

男生沒有回應,隻是沉默地消失在雨幕中。

陳家早就收到通知紀修這周會回來,但沒想到他會踏雨而來。

他來得突然,陳家也沒準備,臨時收拾了幾樣土產,非讓他帶回去。

鄉間的鄰裏關係一向如此,紀修從不肯收藥錢,對方就拿自己有的東西來抵償。

實在推辭不過,紀修隻好將東西收下,順便搬出奶奶,說老人家一個人在家他不放心,熱情的陳家這才放他離開。

但他並沒馬上就回家。

豐沛的雨水已將長長的下坡變成一條河流,賓館的霓虹招牌在濃稠的雨霧中模糊成一片古怪的紅綠色。

紀修撐著碩大的黑傘在賓館外站了一小會兒,並未進去。

風一吹,在屋簷下躲雨的顧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手指被剛泡好的熱奶茶燙成粉紅色,摩挲間有些粘手,她將指尖伸到屋簷下,接住落下的冰冷雨線。

淅淅瀝瀝的雨水從她指縫逃離,落在地上,濺濕她的鞋尖。

有那麽一瞬,她真的覺得自己今天過得好慘。

出租車公司遲遲沒有聯係她也就算了,還被卷土重來的暴雨徹底攔住去路。

好在附近有家小超市還開著,可供她暫時避雨,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超市很小。

猶如奧利凡德的魔杖店,恨不得在每個角落都擺上商品,人轉個身都困難,她哪好意思妨礙人家做生意,隻好在外麵待著等雨停。

奶茶喝到一半,手機推送了一條全市暴雨預警,緊接著顧奈明顯感到雨勢更大了。

細密的水珠一層一層覆上她的小腿,她往裏躲了躲,將地上的紙箱擋得嚴嚴實實。

紙箱外殼上印著某某品牌雞蛋的字樣,裏頭沒有雞蛋,倒是窩著三隻剛出生幾天的小貓。

小家夥們凍得直哆嗦,但超市老板說貓不是他家的,他不管。

顧奈沒辦法,隻好用報紙蓋住紙箱,防止飛雨打濕它們。

“你們的媽媽呢,它怎麽沒在身邊保護你們?”

奶貓尚不能睜眼,發出一陣微弱的叫聲,算是回應。

顧奈微笑。

不管貓媽媽出於什麽原因沒能守護在它們身邊,她的想法總是樂觀的:“幸好,你們還有彼此。”

夜深了,雨依舊不停地下。

除了超市老板的手機響了幾次,根本沒有顧客上門。

雨幕中,撐傘的紀修看見了那個站在孤燈下的少女。

她神情朦朧,安靜中有種說不清的寂寞。

待人走近,顧奈終於看清男生的麵目,來不及驚嚇,懷裏就被塞了兩袋重物。

紀修收了傘,抖淨雨水,雙手抄兜走進超市。

超市老板剛鎖上收款機,見進來一個又高又瘦的身影,不由眼前一亮:“紀修?”

男生回以招呼,順便掃了眼貨架。

再出來時,他手上多了兩桶泡麵。

“你再晚來一分鍾我就關門了。”店老板很是殷勤。

結了賬,紀修幫忙一起落下卷閘門。

店老板撐開傘建議:“坐我車回去?”

停在不遠處的雙排座小貨車閃了兩下燈。

紀修掃了眼孤燈下的顧奈,婉拒:“不了,不順路。”

顧奈提著兩袋重物站在燈下,表情仍在詫異男生的出現。

店老板順著紀修的視線看去,斂起淡淡的笑容。

春光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鎮上少說也住著四五千人,店老板未必認識每一個,但他篤定顧奈是外麵來的。

初時以為她隻是來躲雨,但她似乎一點都不急著走,店老板又猜她是不是在等男友。

一個多小時的揣摩下來,店老板得出一個結論:八成是鬧離家出走吧。

店老板搖搖頭,問紀修:“蹲這兒一晚上了,認識是哪家的嗎?”

紀修沒回答,沉聲叫道:“顧奈。”

你過來。

他沒有說後麵三個字,但顧奈知道,他就是這個意思。

顧奈磨磨蹭蹭地走到一高一矮叔侄二人麵前。

店老板呆了呆,猛地反應過來,突兀地幹笑兩聲。

啊,懂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兒啊。

“您好。”顧奈朝店老板頷首,算是對他一晚上的照顧致謝。

“我說呢,我說呢。”店老板撓撓頭,笑得像尊彌勒佛。

笑畢,十分識時務鑽進雨裏:“你們聊,我先走一步。”

小貨車緩緩消失在雨霧中,奶貓們在雨聲裏輕聲吟叫。

紀修撐開黑傘,惡劣地踢了踢她的鞋邊:“走吧。”

“去哪兒?”

“你說呢?”

顧奈站住不動。

紀修回眸,“愣著幹嘛?”

明知可能性不大,但她還是堅持表態:“我想去旅館住。”

“你有證件嗎?”

顧奈搖搖頭,就因為沒帶證件, 她才會被賓館前台拒之門外。

紀修發出一聲冷笑,耐心耗盡,兀自走進雨裏。

“喂,我們走了,貓貓們怎麽辦?”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饒是顧奈脾氣再好,也被逼得在心裏罵了句菩薩聽了也皺眉的髒話。

像是聽見了那句髒話似的,紀修去而複返,巨大的黑傘像片黑雲,出現在顧奈頭頂。

但他態度很堅決,今晚撿她一個回去就夠了,貓不行。

顧奈看了眼紙箱裏的貓貓們,躊躇片刻,隻得向當地惡霸勢力低頭。

“走吧。”

她十分氣餒。

歎的不知是奶貓們的命運,還是自己的命運。

再度來到那個長到令人心生絕望的上坡,顧奈偷偷鬆了鬆被塑料袋勒紅的手掌,喘著粗氣提議:“學長?”

“嗯。”應得很自然。

“我們要不要換一下?”

換他來提重物,她來撐傘。

但紀修拒絕地很幹脆:“憑什麽?”

“……”

顧奈氣結,憑我是個女孩子啊。

然而不解風情的紀某人隻是撐著傘徑自往前走。

顧奈抱著兩袋土產追上去,試著商量:“要不我給你錢?”

土產真的太沉了……紀修回頭,神色平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看得她頭皮發麻,脖子直縮。

高大的男生猶如斷崖堅壁,任憑海浪拍擊,始終沉默。

顧奈咽了咽口水,“對不起”三個字醞釀在嘴邊,隻差子彈一樣發射出去。

但紀修卻說:“成交。”

……

顧奈徹底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