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後,姐姐就叫人把她送到了刺桐城。
原本她會在展覽結束後飛來與顧奈匯合,不巧,顧立訓登山不慎摔斷了腿,情況很嚴重,得珍隻好先回家看父親,請林家人暫時看管顧奈。
子珊對顧奈意外懷孕倒沒怎麽意外,倒是對得珍把顧奈送到林家很意外。
林子榮冷笑一聲:“那還不是因為我那好姑父娶的新老婆太能說會道?奈奈要是這個時候回去,就她那張嘴,能把人氣死!”
子珊咽了咽口水,深以為然:“還是得珍考慮周全。”
林家有老太太坐鎮,別說有人敢動顧奈一跟手指頭,就是半句重話也是沒有的。
不管有沒有懷孕,顧奈的心情總是最重要的。
晚間,大夥去了自家的海鮮酒樓吃飯。
老太太嫌孩子們太鬧,單獨要了包間。
顧奈自然同行,隻是不太舒服,很多菜都不想吃。
子珊一連點了好幾道,聽得林子榮**一緊:“你幹嘛,點這麽多辣的,怎麽不幹脆整個火鍋上來?”
子珊抿笑:“那還不是奶奶的意思。”
老太太正和顧奈說悄悄話,耳朵卻很好使,老遠聽見他們兄妹念叨,便笑道:“怎麽,是我讓這麽點的,子榮你有意見?”
林子榮低頭嘀咕:我哪敢?
手卻伸到桌子底下和鄧祖梧發微信抱怨,不多時,在外地出差的鄧祖梧回了一句:寶寶,我今年四十七了。
總不能像個班主任似的,孩子每次告狀他都出麵給個公道。
林子榮撇撇嘴,別的不管,“寶寶”兩個字看得他很是舒坦。
哼,誰還不是個“寶寶”了?
老太太拿過菜單又點了好幾道辣的,末了拍拍顧奈手背:“沒事的奈奈,反正你們都要結婚了,不管懷沒懷孕都沒事的。。”
顧奈不是眼皮子淺的女孩兒,可受聽了這話,她忍不住淚花在眼眶裏打轉。
說完,老太太愛憐地摸摸她的頭發,“我們奈奈生得這麽漂亮,以後的寶寶肯定很可愛。”
子珊將圓桌轉了一圈,把紙巾轉到顧奈跟前。
林子榮見小表妹擦眼淚,不樂意地抱怨:“奶,您怎麽回事,怎麽還把人說哭了呢?”
子珊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吸了吸鼻子罵道:“你知道什麽!”
林子榮無語凝噎,撇撇嘴。
顧奈拭去眼角的淚,紅著眼朝表哥笑了個。
子珊也借故轉移話題,“我就記得姑姑懷奈奈的時候家裏跟著吃了半年的辣,我老公當時還說咱們家堂屋那根橫梁都是辣味的。”
老太太微笑:“鶯楠那會兒就隻能吃辣的,別的聞到都吐。”
林子榮喝了口啤酒,一副回憶往事的悠遠神情,道:“沒記錯的話,那辣椒還是爺爺讓家裏做事的四川人特意從老家帶回來的。”
“哪裏是四川,那人明明是江西的。”
“是嗎?”林子榮撓撓頭,“我怎麽記得是四川的?”
“姑姑說四川的辣嗆人,不喜歡,江西的辣合她胃口,炒海鮮剛好。”
……
這對兄妹你一言我一語,顧奈隻靜靜聽著,完全沒有插嘴的份兒。
等菜上桌了,大家都等老太太先動筷,老太太卻很突然地問顧奈:“紀修能吃辣的嗎?”
顧奈一愣,半晌才回:“能的,但不能太多。”
“那就好。”老太太點點頭,又問林子榮,“紀修聯係你了嗎?”
林子榮擱在桌麵上的手機一陣響,他瞄了眼來電顯示,笑著回老太太:“您老真是神了,剛念叨他,他就來電話了。”
顧奈緊張了一下,又眼睜睜看著表哥把紀修的來電掛斷。
之後,包廂裏依舊熱熱鬧鬧聊天吃飯,像是這則來電從未到來。
而她,仿佛置身事外,隻瞧著外婆手裏的象骨筷發呆。
那筷子上係著細細的銀鏈子,年紀不到時候拿這樣一副筷子吃飯猶如僭越,滿屋子的人,也就握在老太太手裏才恰如其分,既有舊式人家的奢華,也有和睦之家的馨軟。
思緒延伸出去,顧奈想起了外婆的一些舊聞。
老太太二十五歲乘船落水,被林家兄弟從海裏撈起時,也不知經曆了什麽,精神恍惚,連姓名也不記得,林家兄弟隻好管她叫“阿難”,隨他們姓林。
林阿難。
林家兄弟水性好,隨她一塊撈起的還有一隻箱籠,裏麵放了幾件小姐穿的衣衫,一包金銀首飾。
其中還有老太太如今手裏握著的這雙象骨箸。
被救一年後,阿難嫁給了林家大哥林增木,生了一個兒子,兩個女兒。
小女兒三歲那年,林增木出海捕魚遇到風暴,人沒了。
時隔兩年,阿難嫁給了小叔子林增水。
今年過年,顧奈瞞著爺爺和爸爸,同紀修一塊來刺桐城給外婆拜年。
外婆一高興吃醉了酒,顧奈怕她喝多傷神,客人都還在,便早早扶她回房。
一路上,老太太嘴裏都在念叨:“爸爸,我回來了,我是您的阿憲啊,阿憲回來了,您開開門……”
紀修怕顧奈一個人不能應付,特意追出來幫忙,無意間聽了老太太嘀咕,狐疑看向顧奈。
顧奈搖搖頭,她也不知道其中緣故,隻當外婆喝醉了在說胡話。
二人合力把老太太扶回房間,顧奈打水給外婆擦臉,紀修本要回避,又聽老太太念叨:“你是誰,你怎麽在我家裏?”
顧奈很是無奈,欲哭無淚道:“外婆,我是奈奈啊。”
“奈奈?我不認得。”
顧奈還想再解釋,卻被紀修悄悄攔住。
紀修搬了圓凳坐到床前服侍,輕聲問:“阿xian,你是哪個xian?如何寫?”
老太太迷迷瞪瞪的,想了半天才喃喃自語道:“你讀《詩經》嗎?”
紀修看了眼顧奈,笑著哄老太太:“讀過一點,您的名字在哪一章?”
“我家的孩子,名字都來自《大雅》。”
老太太笑著打了個酒嗝,眼神渙散,顯然醉得不輕。
紀修想了想,嘴裏一陣念念有詞,像在背誦什麽。
過後,他問老太太:“‘天之方難,無然憲憲’。您的名字是出自這裏嗎?”
老太太點點頭,口齒異常清晰:“你猜中了我的名字,日後可是要娶我的。”
紀修看了眼邊上吃驚的顧奈,忍笑把她拉到自己懷裏,展示給老太太看:“抱歉,我已經有媳婦了。”
老太太眯著眼縫把外孫女看了半天,呢喃道:“長得不錯,隻比我差那麽一點兒。”
紀修和顧奈麵麵相覷,好一陣偷笑。
紀修又問老太太:“那您姓什麽呢?”
老太太又恢複了口齒不清,隻答一個字:“柳。”
“哪個liu?”紀修問。
“九陌……雲初霽,皇衢……柳已新……”
紀修暗自琢磨,繼而讓顧奈找出紙筆,銀鉤鐵畫在白紙上寫下“柳憲”二字,讓顧奈趕緊送到前廳去。
不多時,前廳喝酒劃拳的人悉數湧進老太太房間,一臉不可置信地問紀修:“你問出來的?老太太真叫這個名?”
紀修緩緩點頭,“問清楚了,就是這兩個字。”
顧奈隻見大舅舅猛地拍了一記腦門,強行醒酒後,出去打電話叫人馬上替他找個刻字師傅。
一群人興奮之餘,竟在老太太臥房裏嘰嘰喳喳討論起來,險些把沉睡的老太太吵醒。
要不是顧奈提醒,他們極有可能在老太太屋裏聊到天亮。
作鳥獸散後,一行人走到院子裏,林子榮看著半滿的月亮,忽然感慨地說了一句:“奈奈,今後孩子的智商紀修負責就好,你不要插手。”
顧奈愣了半天,失笑,什麽話嘛,說得好像紀修真能單方麵負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