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陰花三月 青豆
(八十三)
開始覺得尷尬,後來習慣了也樂於把自己作為一個隱形人,沒事就把自己鎖在徐寶山的古董倉庫裏,跟古董說話,摸著冰冷的瓷器,看古書,一看就是一上午。
如果別人問,少奶奶去哪裏了。
回答就是在書房的倉庫裏。
艾仕塵每次來的時候沈淑賢倒是顯得活潑,她的眼光也越來也獨到,再也不會象以前那樣把假的玉春瓶抱回家了。
徐寶山見她喜歡這些,就建議艾仕塵帶沈淑賢去上海玩一段時間,散散心,而且櫻桃懷孕了,兩人要是真鬧起來,自己也很是為難。
能脫離這個冰冷的家,這是最好不過的。除了徐寶山,沒人發表意見,跟艾仕塵出來見世麵,心情愉快了很多。
艾仕塵家裏很大,太太也是一大堆,但相處的極好。大太太拉著沈淑賢的手道家常,二姨太打扮得跟個明星似的,要帶沈淑賢去百樂門玩。
艾仕塵道,“人家徐大少奶奶是跟著我來買東西的,你帶人家去舞場玩啊。”
“我想去見識呢。”沈淑賢假裝道,“不是讓你叫我淑嫻嘛,什麽徐大少奶奶,別提了。”
上海的衣服,果然就比揚州的齊全、漂亮、氣派。沈淑賢幾乎忘了此行的目的,白天到處逛,晚上去跳舞,因為是新鮮麵孔,打扮又入時,一時間成為人們關注的對象。
這一日又在舞池裏泡著,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高挑又嫻熟的在舞池裏旋轉。走近一看,原來是羅小菀。
簡直把沈淑嫻高興壞了,聚在一起沒完沒了的聊著,原來她的家早就搬到了上海,沈淑賢久久不見舊日的朋友,一說起自己的這些年,眼圈都紅了,又一起回憶學校裏的點滴,又笑又流淚。
“你來買古董?你怎麽有這個愛好?”羅小菀跟在學校相比,成熟了很多,便是另外一種風味,舉手投足都是成熟的氣質。
“是我公公徐寶山的愛好,我在家悶著,也沒有什麽意思,找借口出來玩玩罷了。”沈淑賢拿出手帕擦汗。
“古董啊,我爺爺家多的是,現在晚了,明日裏你來玩吧。”羅小菀從包裏拿出紙筆,匆匆寫了地址,跟自己的英俊男伴閃了。
艾家二少奶奶見沈淑賢他鄉遇故知,也是十分得意。回去以後跟艾仕塵說了,艾仕塵道,“你竟然認識羅振玉的孫女,他現在可是一篆難求啊,去,明天一定去。”
第二日,太陽也不熱不涼,正是出行的好天氣。羅振玉老頭見艾仕塵又過來,馬上準備關門,被孫女製止了,“來的是我女校同學,你怎麽這樣,我生氣了,把你的刻字刀藏起來你找不著你可別怪我啊爺爺。”
羅振玉沒辦法,放了二人進來,又沏茶。
說明了來意,羅振玉知道沒辦法,隻得忍痛割愛,給了一塊歲寒得雪的篆刻,艾仕塵準備給銀票,被羅振玉退了回去,“你以後別來煩我要這個要那個就是。錢我也不缺你的,但來我這吃飯我倒是歡迎。”
剛好到中午,一起了吃晌午飯。他家廚子做的八寶鴨的滋味非常不錯,沈淑賢胃口大開,吃了鴨舌鴨腿。下午艾仕塵與羅振玉一同鑒賞他家收藏的珍貴稀罕之物。兩個老同學坐在廳裏閑聊,那日舞場相見人多眼雜,並不方便多說
羅小菀聽了沈淑賢的境況,也是十分同情的神色,“那個叫櫻桃的真的有這麽受歡迎麽?”
沈淑賢道,“還不是她走運,懷孕了,自然是尾巴翹到天上去。”又問羅小菀,“你結婚了嗎?”
羅小菀道,“是的,但丈夫不在身邊,去東北打仗去了。”
涉及到敏感話題和立場問題,沈淑賢閉了嘴,但羅小菀還是道,“聽說康渺渺和寧興國都砍了頭,你現在的處境是不是很危險,就在徐寶山身邊。”
沈淑賢搖搖頭,“沒關係,他們現在沒有怎麽提防我。上次宗校長讓我去結果徐寶山的性命,我沒有答應。”
“為什麽?你不知道他惡貫滿盈,是個殘暴的軍閥,你知道他殺了多少革命黨嗎?”
“他壞是他對別人做的事,他沒有對我壞,所以我下不了手。”沈淑賢對著以前的宿舍老友說出了心裏話。
羅小菀想了想,歎息道“唉,你有你的難處,我知道。聽宗校長說你也給這邊提供了許多有用的情報,也算是作出很大的犧牲了。”
這話說到沈淑賢的心裏去了,很久以來,都沒有人理解過她真正的內心思想,所以握著羅小菀的手,“小菀,你是知道我的,我真的不是存心去害周慧娟,更不是見死不救康渺渺,我得先抱住自己了,你要我怎麽救,所以我現在很矛盾,我也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應該怎樣過。”
“該怎樣就是怎樣,想也沒有用。看情況行事,走一步算一步吧。”羅小菀站了起來,爺爺和艾仕塵從房裏出來了。
晚飯不在羅小菀家裏吃,臨別時說了許多客氣話,沈淑賢忽然很高興,因為找回了自己的一個昔日朋友,許多話說出去,感覺心裏舒坦了很多,是啊,該怎樣就是怎樣,想也沒有用。上海的古董店,艾仕塵帶著沈淑賢購畫,教她分辨石濤和張大千。
看著兩幅畫,沈淑賢要抓狂了,我的媽媽呀,這明明就是一個人畫的。
古董店老板跟艾仕塵是老熟識,任憑他看,也不打岔。
艾仕塵指著左邊一副《采石圖》道,“這個是張大千,右邊的是石濤原作。”
沈淑賢揉了揉眼睛,“明明都是石濤大師畫的,怎辨?”
艾仕塵笑道,“張大千曾精研石濤,仿其筆法,幾能亂真,他有不少仿畫流傳於世,極難分辨。張大千筆力不如石濤厚重,線條也較光滑,這是不同之處。”
仔細一看果然如此,沈淑賢不禁讚歎,高手就是高手,這樣也能看出來,不禁敬仰之情如黃河治水滔滔不絕又如黃河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挑了一張石濤的雲山圖軸,隻見雲山奇石,水墨淋漓,美不勝收。艾仕塵付了錢,對沈淑賢道,“徐督軍一定是愛不釋手的。”
古董店老板道,“我正在找石濤的海晏河清圖和青花唐伯虎三笑瓶,如果到了,會派人到府上通知的。”
艾仕塵道,“倘若有那兩樣東西,我看我這輩子死也瞑目了。”
沈淑賢在回來的時候問道,石濤的畫怎這樣值錢。
艾仕塵道,“你是不知道,石濤是明清時期最富有創造性的傑出畫家,在繪畫藝術上有獨特貢獻,成為一代大畫師。有人說,海內丹青家不能盡識,而大江以南,當推石濤為第一。”
沈淑賢仰頭問道,“那我們找他去畫一幅新鮮的豈不更好?”
“他早就過世了,自稱苦瓜和尚,亂七八糟的名字很多。當時還是明代皇族呢,不過剛滿10歲時就家破人亡,削發為僧。後來改名字叫石濤,原來是姓朱。”
沈淑賢接過話,“那是朱元璋的朱對吧,苦瓜和尚是不是很喜歡吃苦瓜?”
艾仕塵笑道,“有可能吧。後來他因逃避兵禍,四處流浪,得以遍遊名山大川,飽覽“五老”、“三疊”之勝。從事作畫寫生,領悟到大自然一切生動之態。其實到了康熙的時候,他的畫已傳揚四海。人都是不甘寂寞的,成了名人後,他從遠離塵器的安徽敬亭山來到繁華的大都市南京,康熙南巡時,他曾兩次在揚州接駕,並奉獻《海晏河清圖》。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幅畫了。”
“嗯,我懂了。”沈淑賢點頭,如果徐寶山看見肯定會很高興的。
(八十四)
在上海小住的這段時間,吃吃喝喝玩玩逛逛,慢慢減淡了之前在心裏的傷痛,看來人就是這樣,不能鑽牛角尖,越鑽越死,越不吃飯就越沒胃口,越睡覺就越想睡。那些不喜歡自己的人,不見麵就是。呆在不愉快的地方,離開就是。比起原來的不快,現在的悠閑恬淡,回頭看之前以淚洗麵的自己,可以當是個笑話看待了。
還是艾仕塵說的好,“今天心情糟糕到極點,覺得全世界與自己為敵,受盡委屈,曆盡艱難,仿佛自己生下來就是生氣、受苦。到了明天,並沒有那麽傷心,再過一天,會再減弱一點,周而複始,快樂也是一樣,你今天有一百分的快樂,也是無法持久,明天就隻能有九十九分的快樂了。所以不要因為別人對你做了什麽而改變自己的內心,得意不忘形,悲痛不傷神,寵辱不驚,才能換得內心的寧靜。”
帶著艾仕塵的話,回到家中,揚州城已經小小的寒冷,就如徐賽寒臉上的表情,看她回來,隻是道,“回來了。”
這邊沈淑賢隻是說,“嗯。”
徐寶山對沈淑賢這次帶來的畫和篆刻十分滿意,讚不絕口。錢就下回等艾仕塵回來的時候再給,反正都是多年合作的了。
石濤的那幅畫就掛在客廳,這麽珍貴的字畫,自然要顯擺一番。
篆刻收在書房的“寶庫”裏。
聽沈淑賢說這次去上海的經曆,徐寶山的眼睛一鼓一鼓的,一邊道,“他媽的艾老頭就隻帶你去這樣的好地方,我要去他就舍不得,怕我知道他的那些藏寶地。下次淑賢你來帶路,我們搞他個一鍋端。”
沈淑賢心裏也是十分愉快,因為出去玩了一陣,精神好過從前。也當徐賽寒不存在,你當我不存在,我也就無視你。
這會徐賽寒就覺得不舒服了,離開這個家,她怎麽這麽快樂,她看到自己為什麽沒有哀怨的表情,她是不是在上海又認識了新的男人,這個賤人,真賤!不知道她的新男人長的什麽模樣,一定又寫什麽鬼詩裝風雅。
有了這樣的疑惑,櫻桃跟他說話,他都在發呆,叫了幾聲才應,原來肚子裏的孩子有動作了,手放在櫻桃白花花的肚皮上,裏麵一陣胎動,肚子裏的小朋友拿腳在踢他。
有的時候,人生最大的滿足就在那一踢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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