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陰花三月 青豆

(二十三)

學生放假,少了平日裏的閑言碎語,沈淑賢在校門口到宿舍的路上象隻小麻雀,完全不似個生病的人,一會踩著寧興國的腳印,一會抓起雪在手裏玩。寧興國隻得在後麵象個大人一樣叮囑著,“別亂跑,地滑,摔跤了怎麽辦。”

話音剛落,沈淑賢腳下一滑,身體順著台階往前撲,額頭滲出血,手掌也擦破皮。這下樂極生悲,在地上哭著不肯起來。

寧興國趕緊過去扶著,又帶她回自己宿舍躺下。因為沈淑賢宿舍連個爐子都沒有,更別說煎藥的東西了。

藥在罐子裏冒著奇異的香氣,火爐把屋子裏的溫度燒得暖洋洋。寧興國又架了個鼎鍋,燒了開水,撒了一把小米進去,放了些綠豆、玉米和幾塊切成丁的地瓜。這些東西都是宗秀玉特別囑咐學校食堂的人定期送過來的。

沈淑賢半躺著,額頭上敷著一塊冷水浸泡過的毛巾,一來鎮痛,二來消熱,剛才那下還好沒把門牙摔出來。

手裏拿著本在書桌上的《警示鍾》,作者署名陳天華。一邊不自覺的翻開讀道:

長夢千年何日醒,睡鄉誰遣警鍾鳴?

腥風血雨難為我,好個江山忍送人!

萬丈風潮大逼人,腥膻滿地血如糜。

一腔無限同舟痛,獻與同胞側耳聽。

正在忙乎的寧興國聽到這熟悉的句子,走過來問道,“你也喜歡天華的著作?”

沈淑賢點頭,“我以前是略知一二,並未有多少機會細讀,今日在你這裏才看見他的完整著作,真是很榮幸。陳天華先生真是讓人敬佩,讀著他的詩句,我竟覺得心裏熱血沸騰。”

寧興國讚許道,“難得你小小年級有如此愛國熱忱,讀,繼續讀,我愛聽的。”

沈淑賢終於知道一個道理,接近自己喜歡的人,關鍵的是要投其所好。於是繼續讀道,噯呀!噯呀!來了!來了!甚麽來了?洋人來了!洋人來了!不好了!不好了!大家都不好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貴的、賤的、富的、貧的、做官的、讀書的、做買賣的、做手藝的各項人等,從今以後,都是那洋人畜圈裏的牛羊,鍋子裏的魚肉,由他要殺就殺,要煮就煮,不能走動半分。唉!這是我們大家的死日到了!

苦呀!苦呀!苦呀!我們同胞辛苦所積的銀錢產業,一齊要被洋人奪去;我們同胞恩愛的妻兒老小,活活要被洋人拆散;男男女女們,父子兄弟們,夫妻兒女們,都要受那洋人的斬殺**。我們同胞的生路,將從此停止;我們同胞的後代,將永遠斷絕。槍林炮雨,是我們同胞的送終場;黑牢暗獄,是我們同胞的安身所。大好江山,變做了犬羊的世界;神明貴種,淪落為最下的奴才。唉!好不傷心呀!

沈淑賢在讀噯呀!噯呀!的時候分外好聽,充滿了驚恐的語調,寧興國一邊聽一邊讚許的點頭。

後來沈淑賢道,“噯呀!再不把鼎鍋的蓋子揭開粥就要把火熄滅了呀。”

“嗬嗬!你這丫頭。”寧興國笑了,趕緊去弄那鍋雜粥,放了一小杯涼水進去,又恢複平靜,等待下一次沸騰。

黑暗的夜空刮著清冷的風,屋內的世界溫暖如春。有情飲水飽,何況有粥。

下了床,坐在桌旁,聽寧興國說陳天華的事情,聽進去多少不知道,隻是看著他認真說話的樣子,眉頭緊鎖的樣子,還有激憤的樣子,癡癡的看著,永遠也看不夠。康渺渺也是這樣看著他的麽,倘若他一點都不喜歡我,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我是敬佩天華的,但可惜他後來自盡,可惜,可惜。”寧興國哀歎道,“可惜啊可惜,臨死也要殺它幾個賣國賊才死方算夠本。”

沈淑賢托著腮,看著那碗烏黑的中藥,心想會不會很苦啊,但又順著話題讓寧興國說下去,便問道,“後來呢?為什麽呢?他這樣剛烈的人為什麽要自殺呢,果然如先生所說是非常可惜的。”

對於想繼續話題又不知道該怎樣找話題的傾聽者來說,最好的接詞無非是,“我想知道後來怎樣?”、“為什麽這樣呢?”、“然後呢”、“哦,這樣啊,然後呢”……

寧興國站起來到櫥櫃裏找冰塊糖,冰糖性平偏涼,具有補中益氣、養陰潤肺、止咳化痰的功效。所以加在中藥中用來引出藥效是最好的。這些常識,寧興國都有。“天華幼年喪母,哥哥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殘疾人,而相依為命的父親家境貧寒,沒有什麽親戚來往,鄰居四舍又不大看得起,而陳天華自己又長的不夠英俊,臉很大,麻子又很多。這樣的家境和生理缺陷,從而使陳天華有一種強烈的自卑感。”

“哦,他如果長的跟先生你一樣大概就不會討厭照鏡子了。”沈淑賢若有所思。

寧興國搖搖頭,“天華在《絕命辭》說道,無在不是悲觀,未見有樂觀者存";,而這種強烈的自卑感,又使他養成了多愁善感,情緒極不穩定的心態:自幼生就了一種癡情,好替古人擔優,講到興亡之上,便有數日的不舒快,……每每痛苦而返.’,.甚至";涕泅橫流,投書起舞,作憤慨狀";而清末的黑暗和亡國奴的危機,又使具有強烈愛國者心的陳天華的這種負麵情結雪上加霜。”寧興國把大塊的冰糖放在桌上,用紙包好,拿起手電筒的另外一端輕輕敲打著。“在一次留日湖南速成師範生畢業歸國餞行儀式上,天華忽大唉一聲,仰倒在地哭。”

“嘖嘖,比我還愛哭的男子。”沈淑賢皺眉,端起藥碗準備喝,被寧興國製止了,用手撮了些冰糖放在裏麵。

“你慢點喝,苦的。他啊,因國事常";優憤益大過量,時時相與過從,談天下事,,口沫交流,一座大驚,相與痛未嚐不硬咽垂泣";因此,後來太過於憔悴憂傷,其實以這樣的心態投人革命,自然革命一遇挫折,便心灰意冷。最終落得個自殺身亡的下場了。”寧興國歎息一聲。

“我覺得啊,幹什麽,幹什麽都好,談戀愛也好,教書也罷,談戀愛也是,或者革命,都要個好心態罷。”沈淑賢若有所思,看著寧興國。

“你是個好孩子,勇敢極了,那件事情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不要害怕噩夢,有我在的,不要怕,你是對的。”寧興國定定的看著她。

“老師,我想麻煩你一件事情好不好?”沈淑賢道。

“你說,你說出來的事情我努力一定做到。”寧興國鼓勵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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