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胤賢是臘月初六回來的,沐浴換衣後他去了南燕堂。
還未進去,便聽到西暖閣裏傳來陳櫻驕傲的聲音道:“我就是很厲害啊,做這個蝦餅隻花了半天的時間,就連齊大娘都誇我很有天份。”
“大爺回來了。”齊嬤嬤笑著打簾,迎了顧胤賢進來。
陳櫻看過去,隻見顧胤賢著一身水藍色的大氅,外麵披著一件狐裘披風,清冷如月光一般皎潔。
原本這般就讓人眼前一亮了,可顧胤賢眼裏有光,嘴角微微勾起,頓時讓陳櫻心裏一暖,嘴角也跟著翹了起來。
“顧叔叔回來的可真是時候,我剛學會做蝦餅,顧叔叔快來嚐一嚐。”
陳櫻說著,夾了一塊蝦餅遞過去。
顧胤賢的手在解披風,眾人都看著呢,誰都以為他會先停下或者等一等。
誰知道顧胤賢一邊解披風,身體卻一邊往前傾,直接張嘴就含住了陳櫻夾過來的蝦餅。
眾人:“……”
陳櫻似乎也覺得不妥,臉頰微紅,想立即收回筷子。而在這時,顧胤賢已經自然而然地伸手拿住了蝦餅,將解下來的披風遞給了齊嬤嬤。
齊嬤嬤呆呆地接著,過了一會才回神,將披風掛到屏風後的衣架上去。
李夫人的心一陣狂跳後,嗔怒道:“你還知道回來?”
顧胤賢笑,坐到椅子上吃著蝦餅,神情愜意道:“娘若是想我了便直說。”
李夫人瞪了他一眼,沒有回他的話。
陳櫻道:“老夫人當然想顧叔叔了,阿櫻也想。”
“咳咳……”顧胤賢被嘴裏的蝦餅嗆到,輕咳出聲。
李夫人在一旁抿著唇忍笑,眼裏全是幸災樂禍。
顧胤賢眼裏閃過一絲狼狽,先是垂首,待抬起頭來時,又是那個翩翩君子般的溫潤模樣。
陳櫻對著顧胤賢露出一個討好的笑,看起來心情是真的不錯。
顧胤賢看著陳櫻的目光微深,似乎還透著一絲無可奈何的寵。
李夫人輕咳一聲,出聲道:“既然回來了,那便留下來用晚膳吧。”
陳櫻跟著點頭道:“對啊對啊,留在這裏吃。”
顧胤賢輕嗤道:“聽說你最近都在這裏蹭飯?怎麽?影園的廚子不合你的胃口?”
陳櫻嬌嗔道:“顧叔叔不在家,還不允許我來多陪陪老夫人嗎?老夫人可疼我了,每日都會讓齊大娘做我愛吃的菜。”
顧胤賢道:“有什麽菜是你不喜歡吃的?”
陳櫻想了想,赧然地笑道:“好像還真沒有。”
顧胤賢“嗬”了一聲,好像找回了點當長輩的感覺。
陳櫻沒有硬跟顧胤賢杠,因為她很明白,顧胤賢流露出的意思是了解她的得意,而並非是不悅。
晚上,顧胤賢和陳櫻一起回影園。
還未出門的時候,齊嬤嬤就說外麵在下雪。李夫人怕雪下大了路滑,催促他們早點走。
天色很暗,可又泛著零星的白。江潮和含秀一左一右地提著燈,顧胤賢在陳櫻的身邊撐著傘,兩人慢慢地朝前走去。
李夫人走出來,看著那一高一矮的背影,目光漸漸暗淡。
陳櫻很怕冷,手裏捧著小手爐,走路的時候偶爾還會跺跺腳。
雪漸漸下大了,長橋上的風也大,從碧天湖裏吹來了冷冷的寒氣。
顧胤賢開口道:“要不要等一等,讓他們抬轎子來?”
陳櫻搖了搖頭,有些迫不及待地看向顧胤賢道:“顧叔叔,不行了,我要跑。”
“你慢慢走吧,我就不陪你賞雪了。”
陳櫻說完,一把抓住含秀的手腕,兩個人提著燈籠就朝前狂奔而去。
顧胤賢就站在原地,看著陳櫻跑得跟團雪球一樣,不一會就消失在他的眼前。
淺淺的雪地裏留了一串腳印子,淩亂無章。
顧胤賢收了傘,遞給了江潮。
冰涼的雪落在臉上,冰冰涼涼的,驅散了肌膚上僅存的餘溫。
顧胤賢往前移步,江潮在他的身後道:“顧爺,剛剛夫人傳話,讓您再回南燕堂。”
顧胤賢眉峰微動,轉身往回走。
南燕堂裏,李夫人早早讓齊嬤嬤等人退下。
安靜暖和的廂房裏,回來的顧胤賢身上帶著冰涼的寒意,就連眼裏也是一樣的。
李夫人道:“你這次又是為了誰去京城?”
顧胤賢道:“隻是一些小事。”
李夫人默了一會,提醒道:“我怎麽聽說你跟蕭鴻羽有些齷齬?”
顧胤賢蹙起眉頭,似乎有些不想解釋。
李夫人知曉他的性子,接著道:“徐圖老謀深算,他親自帶出來的人不會是個好相與的。”
“總之,你自己小心些。”
顧胤賢點了點頭,端起一旁的茶喝了一口。
房間裏一陣靜謐,顧胤賢還是沒有開口。
李夫人輕嗤,不悅道:“你現在連跟娘多說一句話都不願意了?”
“沒有。”顧胤賢揚了揚嘴角,一副討饒的模樣。
李夫人道:“你若是真的喜歡阿櫻,就不應該一直將她留在顧家,這往後別人會怎麽說?”
“你若隻是拿她當個小輩,就應該克製好自己,不要做出讓人誤會的事情來。”
顧胤賢神色微變,目光幽深難測。他抬頭看向母親,疑惑道:“誤會?”
李夫人冷哼,伸手敲在他的額頭上,惡狠狠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還有!你當初認阿櫻做侄女的本意是什麽?現在的本意又是什麽?”
“娘可告訴你,阿櫻是真心認你當叔叔的,她可沒有你那些隱晦的心思!”
顧胤賢不悅,站起來道:“我沒有什麽隱晦的心思!”
李夫人諷道:“那最好了。等阿櫻及笄後,娘還能給她相看一門好的親事呢!”
顧胤賢沉著臉,徑直走了出去。
李夫人看著他那拽拽的背影,胸口也憋著一口氣,冷冷地哼了一聲,十分不悅!
雪還在下,回影園的路已經堆得白茫茫一片。
陳櫻留下的腳印已經沒有了,顧胤賢踩在光潔的雪麵上,想到的是陳櫻迫不及待想要離開時的歡脫。
陪他?
賞雪?
小姑娘隨便說的一句話,都會在他心裏攪起陣陣漣漪。
顧胤賢扯了扯嘴角,目光卻一片冰涼。
他承認自己喜歡陳櫻,想看小姑娘在他身邊開開心心地成長。
可陳櫻的將來,一定會跟他有關嗎?
顧胤賢突然發現自己挺無恥的,母親的提點不無道理,可他私心裏根本不想送走陳櫻,一點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