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籠冒出來的騰騰熱氣模糊了寧雪飛的臉,老人手頭的動作稍作停頓,臉上盡是詫異。
“小姑娘,除夕夜誰不在家和家人吃肉喝祭神酒呀,你要買這麽多包子做什麽,可不要是同情我這個老頭子喲。”
老人搖頭笑了笑,低頭繼續擦拭揉麵團的木板。握著手中暖烘烘的包子,寧雪飛感覺身上的冷意驅散了些。
這種溫暖,不是暖爐的熱,暖爐隻能溫暖她的皮肉,暖意卻無法到達她的心髒。
這隻是個包子阿,多小,隻有半個巴掌那麽大,卻讓她覺得暖自內心而來。
不否認,同情老人固然是其中原因之一,但她早買下所有的包子,還有其他原因在。
“我沒有家人,覺得老人家的包子聞著香,想多買些,想必在這個冬寒未散的除夕之夜,有人食不果腹。”
那些無家可歸的乞丐和流浪之人,他們沒有家人的陪伴,有的隻是綿綿白雪。
“老人家,天色不早,街上沒了行人,比起讓這些包子冷掉,全賣給我可好?家人可都在等你回去吃年夜飯。”
此時街上隻剩下老人這裏還沒有離開,街上的店鋪基本已經關門,除了遠處幾處依舊燈火通明的客棧。
“哪裏來的家人,我那老伴十多年前就去了,成婚後沒能生下一兒半女,家裏隻有我這麽一個孤寡老人。”
都說老伴老伴,老來相伴,他的妻子身子羸弱,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卻生的弱不禁風。
那年她家中沒落,他年輕時家中尚有些錢,一次市集上見了她,對她一見傾心。
把存了幾年的積蓄拿出來,母親把出嫁的嫁妝,金銀首飾一並給了他,當作是聘禮去向她提親。
那時她家早已沒有當年的風光,父母見著聘禮豐厚,當下就答應了。
他為她操辦了一場婚禮,排場不大,來參加的人不多,吃穿用度方麵沒有一點委屈她。
她身子弱,時常生病,母親為此擔憂,給她請了大夫,大夫卻說她已是風燭殘年彌留之際。
母親聞言大驚,這麽個兒媳婦,怎麽就染上了重疾。在房中哭了幾日,最後振作起來對媳婦悉心照顧。
沒想到母親先去了,到死都沒有怨過媳婦沒有為她生下個孫子。
後來熬了幾年,終究還是去了,走的時候,她當年的美貌被病痛折磨將近三十多年,早不複存在。
死前,她上氣不接下氣的緊緊抓著他的手。
斷斷續續的說:“大夫那年說我活不長,我怕我走了你會傷心,努力想讓自己好起來,可最後,還是什麽都做不了。”
她撐了三十多年,被折磨了三十多個年頭,最後撒手人寰。
他卻喜極而泣,走了好,走了下輩子投個好人家,不必再受病痛折磨之苦。
“家中冷清,回去早晚隻有自己,沒有關係。”
在心裏埋了這麽多年的心事,不知怎的,竟對一個小丫頭說了出來。
老人家說起他的妻子時嘴邊淡然的笑透露出幸福,愛一個人到什麽地步,才會在想起時不是痛苦而是幸福。
寧雪飛驚覺自己說錯了話,老人家中若有家人,怎會孤苦伶仃一人在街頭叫賣。
“老人家,對不住,是我冒犯,並非有意提起你的傷心事。”
老人釋然的笑了笑,說出來心裏也就輕鬆了,把它埋在心裏那麽久,說出來挺好。
“小姑娘,既然你要,這些包子你就都拿去吧,後麵那幾個孩子可拿的動?”
林奇三人筆直的站在寧雪飛的身後,手搭在腰間的佩劍上,活生生像守門神。
“他們可厲害著呢,可不要小看他們。”
寧雪飛掏出銀票遞到老人麵前,老人剛接過去,看到銀票上的額數嚇得手一抖,跟碰了鐵烙似的收了回去。
這小姑娘過來的時候他看她的穿著,就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家的閨女,她拿出銀票那會,老人還是被嚇著。
銀票上的數額足足五百兩,就是他這一輩子都花不完這麽多錢,幾籠包子,三兩銀子已經足夠。
“姑娘,這些包子隻需三兩銀子。”想到她可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對錢沒什麽概念,老人特意好心提醒。
寧雪飛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把銀票壓在攤上,包子值不了幾個錢,隻不過她有自己的打算就是。
“這些錢還請老伯收下,這錢可不是白拿的,你可得答應我一個請求,畢竟天下可沒有白掉的餡餅。”
她今日出來,身上除了這五百兩,就隻有幾粒碎銀在身上。用碎銀付賬已綽綽有餘,但她不想那麽做。
“有什麽老頭子我能夠幫上姑娘的,姑娘盡管吩咐,但這錢,我真不能收。”
老人對寧雪飛手中的銀票無動於衷,堅定不移的氣節讓寧雪飛佩服,如此一來,她就放心了。
“誒,老人家且聽我說完。皇城雖是繁華之地,乞丐卻不少。我希望以後老人家遇見,能給他們一個包子,這五百,算是還那些錢。”
興許是從小在曆家長大,曆正文對她的教育是人,需為人者,行人事,不然枉為人。
做人,要知仁慈,明善惡,見弱者,幫之,恃強淩弱者,唾棄之。這,便是曆正文對她的教導。
跟在曆正文的身邊久了,耳濡目染,自然而然的就學得了他為人處事的方式。
她無法每天去幫每個人,隻能拜托這個時常在街頭買包子的老人,見到困難的人,希望他可以施以援手。
老人幾經猶豫之後,才把錢收下來。“老朽定不負小姐所望,小姐慈悲為懷,定得神仙眷顧,無慮一生。”
對於老人誠懇的祝福,寧雪飛一笑置之。她若是正能得老天爺眷顧,前世怎會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場。
她若真能無慮一生,今生她的複仇之路為何如此坎坷,多次想取曆月凡的項上人頭終不能得之。
皇城的繁華有十分明顯的分界線,從東向西邊遞減,城西,便是皇城最貧困之地。
城西的村子裏住的人都很窮,以打獵和賣東西為主。市集上叫賣的人,大多自城西而來。
最西邊有一座很大的破廟,破廟因為老舊,牆上的紅漆被風雨侵蝕的不成樣
子。
好在牆沒有破,屋頂的房瓦雖已破敗不堪,好在能夠遮風擋雨。
這個破廟是寧雪飛那日趕去救雲若初時發現的,隻掃了一眼,發現裏麵的乞丐很多。
哪裏沒有乞丐?這種存在大家習以為常,隻是寧雪飛沒有想到,還有那麽多人連飯都吃不上。
這件事困擾了她很長一段時間,趁著今日除夕,她還有空閑,大年過後,她可能就沒那麽多時間了。
林奇三人一人抱著三籠包子緩緩前行,從蒸籠裏溢出來的味道令三人連咽口水。
“行啦,等去到那裏給你們一人留一個,真是的,咽口水的聲音就不能小些。”
林奇等人麵麵相覷,一臉黑線的看著正在狼吞虎咽的寧雪飛。
沒看出來,老人做的包子那麽好吃。裏麵的肉研磨細膩,吃起來口感很好,真是色香味俱全。
錦衣玉食的她慣了,從不知包子竟如此好吃。
破廟的占地麵積很大,從它的外觀來看,依稀可以看出寺廟當年的繁華,怎麽就破敗了。
住在裏麵的乞丐來自五湖四海,分在不同的廂房裏,雖然裏麵的門窗早已破爛不堪。
有些人沒有廂房可住,在寺廟的廳裏撲了一層厚厚的幹草,然後躺在上麵,以地為床,天為被。
寺廟裏原本倒下的佛像被人們扶起來,看起來隨時都會垮掉的佛案上擺著兩支紅燭和三個冷透的饅頭。
乞丐就算落魄到衣不附體,自己都吃不飽的地步,都沒有放棄他們的信仰。
看著雖然落魄,卻被他們打掃得幹幹淨淨的佛堂,寧雪飛有些意外。
人們聚在一起談笑,這些人裏有男人,有孩子還有婦女。
寧雪飛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男子大多住在外麵,而女子都是住在廂房裏。
他們之間很和諧,沒有衝突,著實難得。
“姑娘?你可是趕路去哪裏?此時天色已晚,不如在這裏宿下,雖然這裏落魄,有個容身之所總好過漂泊不定。”
寧雪飛在門口站了許久,大家都在談笑,並沒有注意到她,一個老太太卻看到了她。
老太太頭發花白,眼睛混濁,可見她眼睛不好,不然看見寧雪飛身上這身華服,是不敢去碰的。
貴族子女在他們的眼裏,都是惡魔。他們出去乞討,那些人不同情他們就罷,還欺辱他們。
乞丐的內心本就是自卑的,他們這麽說,無疑讓他們的心裏留下陰影。
可那些貴族中人哪裏管他們的死活,隻管她們玩得開不開心。
“謝謝您的好意,今日是除夕夜,偶然然想起城西的你們,擔心你們餓著肚子,就買了包子給你們送來。”
寧雪飛言行舉止之間盡顯端莊,讓跟在身後的林奇等人佩服不已,天底下沒有多少女子像小姐這般待人和善。
老太太一聽,不禁疑惑,正要問個什麽,一位少年卻上前來,把老太太攔在身後,充滿敵意的瞪著寧雪飛。
“你是何人?為何來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