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苦楚的思念(上)

室內昏暗,慘白的燭光堪堪照亮了人的輪廓與屋子邊角。紀西舞瞥見葉結蔓的一刹那,眼底情緒變幻,一時神色竟有些怔怔。見對方望著自己無聲落下淚來,隻覺胸口忽的一疼。

“啊,”一聲驚歎響起,打破了房間的靜謐。黑衣少女不可思議地掃過紀西舞,“你是誰?”頓了頓,用一種奇怪的語調喃喃,“怎麽會是女的?”

紀西舞回過神來,抿了抿唇,深深望了一眼葉結蔓,隨即視線輕滑過開口的少女,最後落在看起來詭譎的靈媒身上,略一沉思,已經有些明白了眼前狀況:“靈媒?”

靈媒並不言語,隻緊緊皺著眉,似乎對眼前的一切也沒有搞明白。

“我是紀西舞,”紀西舞已經恢複了冷靜,大概猜到了葉結蔓過來尋靈媒的原因,見對方神色疑惑,解釋道,“紀家那個去世沒有多久的五小姐。”

“紀小姐?”靈媒沙啞的聲音落下,眉頭皺得愈發緊。

黑衣少女則露出了震驚的神色,不時打量過紀西舞,眉間藏著一抹難以掩飾的好奇。

“應該是陰婚的時候出了些差錯,我去世的地方離裴府不遠,尚來不及弄清怎麽回事,已經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召喚到了裴府。”紀西舞的餘光瞥到從頭到尾沒有說話的葉結蔓身上,目光微微軟下來,“便如同此次一般。”

“婆婆,這……”黑衣少女湊到靈媒身旁,對眼前情況有些咋舌,目光一直在紀西舞身上,“難道真的出了差錯?”

“怎麽會?”靈媒灰黑的眼睛緊盯著紀西舞,一時神色變幻萬千,片刻,忽然想到了什麽,低聲道,“難道裴家提供的東西有誤?”

“此話何解?”

聞言,黑衣少女替靈媒解釋:“是這樣的,像這種活人和死人的陰婚,都需要雙方一些東西來維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因此大婚時,便取了裴少爺和裴少夫人的青絲作為締結。”說話間,少女望向紀西舞,“要像現在這種情況,除非是有人取了你的頭發,替換到了原先裴少爺的頭發,倒有可能出現差錯。因為正常情況,即便結了陰婚,也不會真的有損於裴少夫人的陽氣。而且人死如燈滅,通常很快就由鬼差帶了走,大婚時裴少爺已去世多日,自然也早已重新投胎做人。你這個情況,倒也奇怪……”

“我不太記得了。”紀西舞皺了皺眉。當初自己有一段時間沒了意識,整個人像是墜入了混沌之中,自然不知道是否有人趁自己死去取了一縷青絲。不過很快,她的目光一晃,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來,忽道,“不過也不是沒有可能。”

“婆婆的儀式肯定不會出錯的,隻有這個解釋了。”黑衣少女頗感新奇地打量著紀西舞和葉結蔓,一臉驚奇,“這麽說來,如今陰差陽錯,你倆倒成了陰親?這簡直……”

太有意思了。

少女突然想到了什麽,緊接著道:“你在陽間逗留這麽久,沒遇見過鬼差嗎?”這紀小姐神色戾氣可不是一般的重,連眸色都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聽到對方提及鬼差,葉結蔓的眸色劇烈緊縮了下。

紀西舞倒是神色平靜地搖了搖頭。

“應該與陰婚出了差錯有關。”靈媒緩緩開了口,“她方死就因為陰婚占了裴少爺的位置,鬼差一時發現不了也是可能。不過……”靈媒的目光陰森,落在紀西舞身上,“你手上已經沾了不少血罷。這要是落在鬼差手裏,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紀西舞輕輕扯了扯唇角,她若是在意這個,就不會選擇複仇了。

“不管怎樣,”靈媒抬眼望向一直沉默不語的葉結蔓,“此次終歸是為裴少夫人帶來不便,我願助你解開這段荒唐的締結。”

幾乎是話音方落,葉結蔓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顫了顫,下意識望向紀西舞。

後者神色深邃,也正望著她。兩人的視線對在一處,有微妙的氣氛在室內靜靜流淌。紀西舞沒有說什麽,赤色的眼瞳似浸著水霧,令人看不透。

“解了的話,”葉結蔓的視線落會靈媒身上,聲音輕飄,帶著一絲啞,“會怎樣?”

“一切回歸最初,不用受其所擾。”靈媒灰黑色的眼睛直視著葉結蔓,“雖然沒有遇到過如今這種詭異情況,但從裴少夫人身子情況看來,實在有些不妙,怕是染了女鬼身上的陰氣。”說到這,靈媒的眉頭微微皺了皺。若隻是陰婚,照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麽糟糕。她不知道兩人之前的牽絆,自然無從猜測,隻是多多少少還是覺出了一些不對勁。

“鬼差的事……”

靈媒深深望了一眼葉結蔓:“情況特殊,那些也隻是我的猜測。且就算不解開,鬼差也還是會找上門來。”她沙啞的語氣裏似乎帶著微微歎息,“逃不掉的。”

“不過如果解了,”一旁的黑衣少女插話道,“這樣一來沒了維係應該看不見了罷?”她望向靈媒,目光帶著征詢。

“自然。”靈媒淡淡道,“陰陽殊途,裴少夫人不過是個普通人,自然看不見鬼。”

葉結蔓的眉梢顫了顫,呼吸也有些紊亂。她有些不敢看紀西舞,片刻,才低聲道:“罷了,不礙事,無需麻煩了。”

“你想清楚了嗎?”黑衣少女聽到葉結蔓的話十分驚訝,“你來此難道不是為了這個嗎?”

葉結蔓搖了搖頭:“我隻是想弄清楚事情究竟。”

“可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沒什麽。”葉結蔓打斷了對方的話,語氣堅決。

靈媒深邃的目光掃過葉結蔓,眼底閃過一絲驚疑。半晌,方道:“裴少夫人不願意,我自不會勉強。畢竟即便不解開,人鬼的緣分終究有限,紀小姐終究有過奈何橋的一天。到時候前世便是浮塵,自當散盡。”

“我知。”葉結蔓的聲音很輕,幾不可聞。

“罷,隨你。”靈媒顯然不願多管,兀自轉過身去,整理桌子。

葉結蔓深吸口氣,終於直視向紀西舞,目光似藏著千言萬語,柔柔地閃著光澤,不堪戳破。她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日思夜想的人,心裏慌亂,唇動了動,片刻才吐出話來:“你……”

隻這一字,竟再也說不下去。

“沒想到這麽快又見麵了。”見狀,倒是紀西舞接過話來,神色一如往常。幾日不見,葉結蔓的臉色果然好了些,倒讓她有些放心下來。

葉結蔓不知紀西舞心中所想,隻覺對方平靜得有些冷淡,好像這段分別的時刻從不曾存在過一般。然而分明,這不能相見的每一刻,都像是清清楚楚從自己身上碾過去,那些疼痛與酸楚隻能吞入肚腸,無法與外人提及。這麽一想,一開始相遇的喜悅如潮水般褪去,葉結蔓隻覺胸口猶如被刀剜一般,原本強揚的唇角再也無力支撐。她暗自攥緊了手,沉默了會,才勉強平靜了聲音道:“對不住,將你從紀府弄了過來,我會想辦法再送你回去。”

紀西舞一眨不眨地望著葉結蔓,空氣裏有一瞬間的沉寂。片刻,她清冷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好。”

心底撕拉開來的口子愈發大,似乎能聽到從中流淌出來的熱血,一點點在空氣裏冰冷。葉結蔓沒有再說話,隻緩緩抬手,自脖頸處拉出了熟悉的槐木鬼符。這東西,她一刻也不曾離身。

紀西舞垂下眼眸,掩去眼底波瀾,精致的麵容好似雕塑一般不曾動容分毫。她抬腳跨前一步,忽然想到了什麽:“你去外間等我,我有話想單獨同靈媒說。”

話語雖尋常不過,落在葉結蔓耳邊,卻苦澀無比。她沒有要求什麽,連頭也不曾抬,拖著步子緩緩往外走去。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刃之上。

待目視著對方離開,紀西舞才轉向背對著自己的靈媒,兀自開了口:“你看出來了。”

話語平靜,並無疑問。

靈媒的背影一滯,隨即緩緩轉過身來,麵色冷淡:“我不知道紀小姐在說什麽。”

“我和裴少夫人的關係,我知道你看出來了。”紀西舞並不回避,直視著對方。方才見到葉結蔓望著自己的目光時,靈媒的反應十分奇怪,在說起陰陽殊途,一瞬間竟似有些痛苦。紀西舞何等敏銳,稍一想,心裏已經有了大膽的猜測。

倒是黑衣少女,聽得一頭霧水。

靈媒的目光晃了晃,隨即漠然道:“我對你們的關係不感興趣。”

“無妨,”紀西舞愈發確定,隻是也不點破,隻道,“我留下來隻是想問,可有什麽法子消除我對她身體的影響。”

靈媒的目光有些銳利:“方法很簡單,你離遠些便可。”

聞言,紀西舞的唇角微微往上揚了揚:“那可有什麽複雜的方法?”頓了頓,又輕輕加了句,“我若是能做到,便不會來問了。”

“人鬼相處,本便是逆了天道。”

紀西舞並不在意靈媒冷淡的語氣,隻道:“天道麽?我倒不信這些,總歸有辦法的。不是嗎?”

聞言,靈媒沉默下來,直勾勾地望著紀西舞。半晌,她忽然無聲地笑起來。本就枯槁的麵容起了更深的褶皺,層層疊疊浮在臉上,看起來十分疹人。

“辦法是有,卻不見得是個好法子。”

紀西舞跟著笑起來,血色的眸子猶如水波般晃**。

靈媒知道對方主意已定,轉身走到櫃子邊,自角落摸索出一個木匣和一個瓷瓶,顫巍巍地往回走。她也不廢話,打開了木匣,自裏麵取出來一張黃符。

符文看起來有些年月了,上麵的紅色朱砂已經幹了,筆跡卻依舊清晰可見。靈媒麵向紀西舞,沙啞的聲音像是粗物磨著牆:“人與鬼接觸多了,之所以會傷身,是因為被鬼身上的陰氣所侵。我的確有辦法可暫時抑製你身上陰氣。隻是你要知道,鬼本是一縷陰氣成形,加上如今你身上戾氣過重,以外力強行抑製你身上陰氣,這滋味堪比生吞活剝,可不好受。”靈媒灰色的眸子看起來沒有一絲感情,“我再問你一遍,你確定嗎?”

紀西舞神色淡然,點了點頭。

靈媒見狀,也不廢話,轉身將黃符點了燃,丟進了碗裏。小小的火焰將她的臉微微照了亮,那眼底也似染了火光。靈媒拿起桌上瓷瓶,微微傾倒,便有澄清的**落入碗中。

還未熄滅的火遇見**,反而發出滋滋的聲響,原本微弱的火苗,頓時往上竄了竄。幾個呼吸後,才又漸漸成了灰燼,沉在略顯黏稠的**裏,看起來有些詭異。

紀西舞接過靈媒遞來的碗,看也不看地倒入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