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言笑,卻不知房內的人因著院中女子的莞爾而喜上唇角。耶律成從不稀罕什麽蓮蓉滋補羹,從前病著的時候亦不過是安為山在身邊照拂,如今柯玉祁她們存了什麽心思他已然不願多想,但不得不說比起柯玉祁,昭華著實溫良可人。如此佳人,怎教人心中不愛?

朝堂之上,耶律弘憤然將一本奏折摔在龍案上,凝目厲聲道:“混賬!這幫庸醫!不僅救不起那些染上霍亂的兵馬,還說斷不出複兒是何症!朕養他們有何用,有何用!”

耶律京聞罷不以為然,他自是不在意耶律複的死活,故而向耶律弘進言道:“父皇息怒!依兒臣之見,四皇弟的病況雖是刻不容緩,然一行兵馬尚在與庫莫奚交戰之中,四皇弟身為主帥,如今病榻之上不省人事,軍中不可一日無帥,還請父皇早日定奪!”

“兒臣以為二皇弟所言極是,征戰庫莫奚在此一搏,父皇理當再定主帥!”耶律才附和著耶律京的言辭,心心念著要拿下庫莫奚一同兩族再立戰功。

未幾,朝中大臣紛紛擁立耶律才與耶律京所言,少有臣子擔憂耶律複的病況,這令耶律弘心中五味雜陳,他望向一旁不曾言聲的耶律成,沉聲問道:“成兒,你以為如何?你可讚同你大哥和二哥所言?”

是時,朝堂眾臣皆望向耶律成,若不是親眼所見,任誰都不會相信遼君會將如此重要的虎符交予那個不起眼的病秧子。耶律成聞聲抬眸,他眸光掠過眾臣與兩位皇兄,隨即低聲道:“稟父皇,依兒臣之見,大哥與二哥所言確實有理,但是兒臣不比兩位皇兄沙場之才,隻懂得情義為先,故而兒臣請父皇下旨將四皇弟接回宮中診治,同時召回其他兵馬。”

“召回兵馬?前方戰事已經到了水火交融之境,你竟然要召回兵馬!”耶律才不可置信地驚呼出聲,隻以為耶律成全然不懂得用兵之道,故而眸色鄙夷。

耶律京更是挑眉冷笑道:“三皇弟,你既知自己比不得大哥與我的用兵之才,便不要在朝堂之上信口雌黃!若是召回兵馬,那先前損傷的將士豈非白白葬送?”

耶律弘眸中亦是將信將疑,隻聽耶律成垂眸沉聲道:“二位皇兄所言不差,但臣弟隻以為庫莫奚兵馬俱是身染霍亂之徒,若是我們再添兵馬才更是將他們白白葬送,他們將時不是在戰場上馬革裹屍,而是死於霍亂,豈非玷汙了將士之名!”

語罷,耶律弘默然頷首,心中自以為耶律成言之有理,因勢問道:“那依你之見,我們如何能夠取下庫莫奚?”

“兒臣以為,現今庫莫奚正被霍亂侵擾正是天賜良機!庫莫奚原本水源有限,如今霍亂橫行,他們定要從族外索水,因此我們要做的便是截住他們族外的一切水源,一旦沒有了水,庫莫奚決然堅持不過半月!”耶律成娓娓道來,思慮周詳直教人再不敢小覷!

耶律弘眸光深邃,想來耶律成雖然身弱,卻比耶律才與耶律京二人深謀遠慮,更比他們有情有義得多!思及至此,耶律弘頷首道:“所言不錯,朕便將此事交給你,一月為限,將時朕要見到痊愈的複兒和歸順的庫莫奚族!”

耶律成聽罷叩首道:“兒臣領旨!”

“王妃!不好了!聽聞前往軍營的禦醫無人能診斷出四殿下是何病症,四殿下現今在榻上不省人事已有數日,如今軍中已無主帥,正是人心渙散!”蘇嬤嬤和雲錦正為昭華梳妝,卻聽得流蘇疾聲步來。

昭華聞罷倏然起身,緊握迎麵而來的流蘇雙手,連聲問道:“你所言可否屬實?別是聽差了,若是四殿下病況危急,皇上和皇後定會萬分憂慮。而軍中不可一日無帥,可現今又不是與庫莫奚交戰的最好時機!”

“那依王妃之見,何時才是交戰的好時

機?”蘇嬤嬤冷不丁問起一句,卻引起了昭華等人的防備之心。

昭華望向蘇嬤嬤渴切的眸光,搖首笑道:“蘇嬤嬤言過了,昭華哪裏有什麽見解,隻是覺得四殿下仍在病中,再添將士去與庫莫奚征戰無非是徒勞葬送,隻會教遼國更多了些望穿秋水的女子罷了。”

蘇嬤嬤聞言頷首,輕笑道:“王妃真是情義至深,咱們三殿下果真是取了個賢良溫淑的王妃,這亦是我們這些奴才的福氣!”

“嬤嬤謬讚了,我心中擔憂母後,不知嬤嬤可願替昭華走一趟,將這枚香囊帶給皇後娘娘?這香囊是取百合花而製,具有安神之效,請皇後娘娘隨身攜帶便是了。”昭華從袖囊中將一枚暗紅色蘇錦香囊遞與蘇嬤嬤手中,眸中全是憂心。

蘇嬤嬤接過香囊忙躬身回道:“王妃放心,奴才必定將這枚香囊好好交到皇後娘娘手裏,王妃一片孝心,皇後娘娘定會感念非常!奴才這便去了!”

“王妃還在提防蘇嬤嬤?若是蘇嬤嬤是皇上派來監看王妃的,那麽王妃訓教玉小主她們的事情亦躲不過皇上和皇後雙耳,可是皇上並未有向王妃問罪,這不足以說明蘇嬤嬤是忠於王妃的嗎?”雲錦細細將自己的心思娓娓道來,旁邊的流蘇卻凝眉不解。

昭華緩緩搖首,憂心隔牆有耳,隻得低聲道:“雖說柯玉祁她們是皇上指給殿下的,但畢竟殿下是皇上與皇後的親子,殿下這些年生的謹慎,從不與其他皇子計較什麽,皇上與皇後自是知曉,而柯玉祁她們素日在後院的行徑也當在皇上眼中。於情於理,皇上都不會周顧她們而不理親子。”

流蘇聞言恍然大悟道:“流蘇明白了!王妃是不願顯露過甚,否則便會引起皇上和皇後的疑慮,若是王妃事事都有主意,那麽她們便會對王妃時刻提防。”

時刻提防。不錯,昭華心知自己將至遼宮,眾人之所以對她避而遠之,隻因自己是聖朝女子,尤其是耶律弘唯恐自己將遼宮的什麽給傳說了出去,更怕是將宮中境況傳回聖朝。因而數月過去了,昭華連書信一封亦不曾,隻為了打消他們的疑慮。

思及至此,昭華念及耶律成對自己的多次猜疑,概是因此。然而又並非全然如此,耶律成本在深宮靜養,莫說不願牽涉宮中是非,更不會對一個敵我不明的女子示善。

昭華總是願意為耶律成設想的,無論耶律成如何待她,她都甘願體諒他,如同曾經體諒冷思柔一般,深宮之中生長的人總是教人憐惜的,若不然怎會常有古人歎息“一入宮門深似海”呢?

然而,耶律成如今在朝堂上倒是嶄露頭角,可耶律複卻是在沙場上視死如歸,如今更是在病榻上一病不起。若耶律複真是得了霍亂,該當如何是好?皇後與皇上失子之痛且不說,她會否懷念那個如光爽朗的少年?

“王妃,四殿下的事情雲錦和流蘇會仔細打聽,王妃不要思慮過度了,畢竟眼前王妃心中真正惦念的人是殿下。”雲錦扶住昭華的手臂,現今正是百花凋零的時節,昭華衣袖上那朵海棠春卻栩栩如生,真真是在深秋中逃過一劫的明媚春光。

昭華正是如此一個清透的女子,貌相自是不必多言,這一襲白衣便是令人心神寧靜,亦不讓人覺得春去秋來的匆忙。

正待此時,門外傳來侍衛通稟的言聲:“屬下見過三殿下!”

昭華連忙正了心神望向門邊,流蘇與雲錦更是疾步至昭華身後等著向耶律成行禮。隻見耶律成廣袖一揮便推門而入,相較弱不禁風的往日,他仍是一般儒雅溫爾的麵容,然行事卻是愈漸果決。

“不必行禮了,有什麽話便問罷!”耶律成掠袍而坐,身後安為山帶著流蘇和雲錦退出門外,雕門玉砌發出輕響,卻教人心中不寒而

栗。

昭華抬眸望向端坐流絲方凳上的耶律成,柔聲問道:“昭華聽聞,四殿下與庫莫奚戰事吃緊,四殿下如今臥病不起,不知皇上是如何決策?”

耶律成一早便知道她會關懷耶律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卻橫眸道:“父皇下令將四皇弟接回宮中診治,並撤回與庫莫奚征戰的人馬,但要我在一個月之內拿下庫莫奚且醫好四皇弟的病症!”

“一個月?拿下庫莫奚雖是足夠,可決然保證不了四殿下痊愈啊!”昭華眉宇緊蹙,隨即疾聲問道:“那殿下如何作應?殿下是應下了?”

耶律成蹙眉頷首,卻念想著昭華對拿下庫莫奚一事胸有成竹,於是輕聲問道:“你既說拿下庫莫奚時間足夠,可是胸有良策?若是庫莫奚很快便能解決,那麽醫治四皇弟亦能夠全神貫注。”

昭華心知耶律成早有對策,卻對自己刻意相問,於是搖首笑道:“殿下抬舉,此乃前朝之事,昭華一介女流不敢妄言。”

誰知耶律成卻是一聲冷笑,他挑眉沉聲道:“一介……女流?如今倒念起自己是一介女流了?將時與我吵嘴時怎的不見示弱?你若真果決起來,這世上隻怕是沒有你不敢的事情!”

聞言,昭華抿唇輕笑,一簾水眸微闔道:“殿下這是取笑慣了!既然殿下問了,昭華便鬥膽妄言。依昭華之見,將兵馬召回絕對是明智之舉,若不然再遣兵將亦不過是要他們枉死在霍亂之上,倒不如將兵馬撤回,轉向庫莫奚的調水之路。庫莫奚有了霍亂,這城中水源自是不敢再食用,定會向城外索水,人無水源連七日都活不過,因而隻要斷了庫莫奚的水路,一個月的時間拿下庫莫奚簡直是綽綽有餘!”

耶律成聽罷幽闔狹眸,娶上這樣一個女子,不僅是嬌妻,更是位軍師!若不是因著她聖朝公主的身份,想來耶律成早已對她消除了所有疑慮,如今雖有疑心,卻是若有若無不足為道。

“隻可惜你是女子。”耶律成輕撫額角望向昭華姣好的容顏,他忽然想起了什麽,眼前的女子雖是自己的妻室,他們卻並無夫妻之實。

昭華似是略有驚奇,莫不成耶律成和那些渾身酸腐之氣的書生一般,隻以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嗎?昭華微微凝眉,沉聲道:“可興天下,可亡天下,並非女子是禍水,隻是才德被掩卻,才有了背負君王之罪的罵名。昔日臥龍先生的嬌妻更是他的軍師,夫婦二人恩愛無比,並未見眾人有所詬病,可見女子不背棄溫良的夫君便是最上的德行。”

耶律成聞言輕笑,搖首道:“你這女子慣會詭辯!既是軍師,可有妙計讓我同時周顧四皇弟和庫莫奚?”

凝眸沉思,良久,昭華抬眸正色道:“如若殿下信任,妾身願為殿下推舉一人,此人可代殿下去圍截庫莫奚,定會帶著庫莫奚的降書向殿下複命!如此,殿下隻需專心醫治四殿下即可。”

耶律成眉宇微鎖,低問道:“何人?”

昭華雙唇輕啟,抬眸莞爾:“都幾許。”

今日的都幾許不似往日在景辰閣外守護昭華,一個時辰前接到耶律成的指令,王妃竟諫了他領兵去圍截庫莫奚的水路,說到底亦是成全了他曾經的將軍之姿。然而他心中卻不知該喜該憂,他的職責是護衛王妃,若非曾經刺客兩次來襲被他拒在門外,後果將不堪設想。

思慮良久,都幾許還是決定將刺客的事情告知昭華,他猶豫不決徘徊在景辰閣外,卻被雲錦撞個正著,雲錦見都幾許麵露難色,於是輕問道:“都將軍,可是有事要見殿下?要雲錦代為去告知安公公一聲嗎?”

“不,不必。實則,都某是有事要告知王妃。”都幾許向來是寬和剛直的麵容,如今一臉難色便讓人知曉是心中有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