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不怎麽漫長的三百米自由落體,伊甸來到了預言中的地下遺跡上空。
隻不過如今的遺跡裏充斥著黑色的潮水,黑色的紋路甚至沿著石壁蔓延到地下空間頂部,將整座遺跡改造為深淵的巢穴。
兩人站在臨時搭建的空中平台上,神情呆滯地看著下方的深淵地下湖。
“我覺得我的行為有點魯莽。”伊甸試探性地射出幾顆眼淚,卻沒能在黑海中激起半點波浪,“話說,你知道現在是火焰曆幾幾年嗎?”
“我也這麽認為。”瑪格麗莎附和道,“至於現在的時間,我猜應該是火焰曆一千零二十年左右,畢竟衛兵隊裏那幾個熟悉的麵孔看上去有些衰老。”
“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光憑咱倆,恐怕沒辦法與下麵這坨增殖了好幾年的深淵抗衡。”
“讚成。”
瑪格麗莎支持地點了點頭,正當她準備帶人回地表的時候,一道熟悉的身影從湖水中浮現。
“客人,能否留下來,與我一同欣賞這美麗的夜空?”
開口的依舊是某個少女,因為深淵的擴張,本該死透的祭品重新擁有了自我。
即使這自我不過是深淵的意誌,也足以讓兩人感到棘手。
當然,最麻煩的還是那片隨著聲音而產生改變的湖麵。
漆黑的湖麵上泛起一絲微光,緊接著,一輪晦暗的殘月從中浮現,將少女輕輕托起。
“留下來吧,你們將有幸見證夜神的複蘇。”她的聲音如同仲夏夜清涼的夜風,輕拂過來訪者的耳畔,“這片大陸被諸神遺棄太久了,久到地上的人們已然忘卻神明的存在。”
說著,少女微微皺起眉毛:“這樣不好,人,終歸是沒辦法脫離神祇的,我們需要一個可以信仰的對象。兩位客人啊,你們同樣需要神明,不是麽?”
“不,我們並不需要。”對方的聲音確實很好聽,但這不足以讓伊甸改變想法,“你信了一個人,就是把自己放在了他的下麵,而不平等的事物終究走不了多遠,不論是你,還是你所信仰的神。”
“你錯了。”女孩靠在被深淵托舉的殘月上,神情憂傷地看著兩人,“我和夜女士將會永遠存在,直到太陽不再升起,直到火焰不再複燃。加入我吧,讓我們一起在夜幕下沉沉睡去,永遠睡去。”
少女依舊是那麽溫柔,但伊甸卻懶得繼續和這個被深淵泡壞腦子的姑娘浪費時間了:“如果我這時候說我們曾經弄死過你一次,你會不會惱羞成怒?”
“我們從未見過。”少女眼中流露出疑惑的光,“你又怎麽可能殺死我呢?”
“啊,這就不得不提那些把你扔到祭壇上的人了。”伊甸照著遺跡壁畫上的內容瞎扯起來,“還記得嗎,我當時就站在祭壇旁邊,你之所以一出生就是祭品,也是我建議他們這麽做的。畢竟,犧牲你一個,總好過全城一起死,你說是吧。”
“不...不對,你根本就不是他們!”殘酷的現實打破了夜的寧靜,少女表情掙紮,抗拒地說道,“我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臉!”
“改變麵容不是什麽難事,就像這樣。”
見事情迎來轉機,瑪格麗莎急忙變換外形,為伊甸打起助攻。
“不可能,夜女士說過會為我報仇的,你們在騙我!”
“與其說是我們,不如說是神。”伊甸搖了搖頭,“如果我死了,那麽將你放入棺槨的人又是誰呢?”
“你在說謊,祂是神,神是不會欺騙人類的!”
“你是人?”
短短三個字徹底葬送了少女的幻想,她開始審視自己,當看到傷口中流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深淵之後,她崩潰了。
“不......”少女的瞳孔徹底失去光澤,眼角流出的不再是晶瑩的眼淚,而是深淵,“你們該死!”
“我猜我們該跑路了。”
看著逐漸轉變為深淵的少祭品少女,伊甸決定戰術性撤退,將地仍引導戈溫的射程之內。
聽他這麽說,瑪格麗莎也不做逗留,拉著他的衣領向上方飛去。
“你們...不能走。”
深淵,或者說幽邃,注意到了正在逃跑的兩人,它本能地跟了上來,試圖將他們同化為自己的一部分。
但狹窄的通道成了它進食路上唯一的阻礙,縱使它的本體覆蓋整座地下遺跡,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擴大那條僅能容一人通過的垂直通道。
於是,深淵和兩人之間的距離始終保持在百米左右,直到兩人返回地表,這個數字才開始慢慢減少。
但這時候縮減距離毫無意義,因為通道的出口開在圖書館裏,而預言中戰鬥力最強的個體此時也呆在這裏。
盡管這時候遠不是預言中災難發生的日子,但隻要深淵出現在地表,戈溫便可依照規則對其發起攻擊。
事實上,這種打法是前麵三位觀眾未曾想到的。
他們不缺乏聯通地表與地下的手段,卻沒辦法將深淵從巢穴中誘拐出來。
三位傳奇強者隻能通過等到積蓄完畢的深淵從每一處地麵湧出,再通過擊敗夜神的方式結束這幕預言。
因為見過前麵三人的暴力破解,戈溫在看到深淵湧出的時候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但聯想到伊甸之前的話語,他的情緒很快平靜了下來。
“看來遺跡裏的事物遠比我們想得要多。”老人拔出螺旋劍,緩步走到尚未湧出深淵的通道入口上方,“可惜他們隻看到了預言,卻沒有想過提前消滅這些災難。”
熾熱的火焰自螺旋劍劍身燃起,不斷蒸發著靠近入口的深淵。
“我的運氣一向不錯。”見老人遊刃有餘地淨化深淵,伊甸也放鬆下來,“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大意,對於強者雲集的伯雷坦而言,區區夜神確實算不上什麽。”
“但這麽做可以挽救一座城市。”老人長歎一聲,“他們甚至連動動手指的善舉都不願意做。”
瑪格麗莎順著通道入口往下看了一眼,試探性地問道:“也許他們覺得現實中的您有能力對抗深淵?”
“你們有誰曾聽說過這些預言嗎?”戈溫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兩人,“關於大陸會毀於何種災難的預言。”
“......”
老人的話讓兩人無話可說,他們的確沒有從任何人口中聽過類似的預言。
這隻代表一件事——不論是三位傳奇,還是另一個時間線裏誤入森林的倒黴蛋,他們都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預言的內容。
見兩人沒有回應,老人接著說道:“即使最後的災難無法阻擋,他們也不該就此放棄。未來再絕望,還能絕望得過千年以前?火焰,永遠不會被災難所熄滅。”
他又囑托兩人:“如果你們能活著離開,記得把這些預言全部轉告給赤領的麥迪特主祭,他會想辦法解決這一切的。”
說完,戈溫緊握住螺旋劍,一躍而下,追逐著退卻的深淵前往地下。
伊甸不願錯過薪王戰鬥的場麵,但又不能親自下去給老人添亂,再三考慮之後,他決定派小天使下去,為自己實時轉播下麵的情況。
等小天使去到地下遺跡的時候,薪王和深淵的戰鬥已經發展到白熱化階段。
平靜無波的湖麵上浮現起一個又一個人形——他們都是死在夜神淵化這一事件中的受害者。
數萬年的折磨腐化了他們的意誌,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成為深淵的一份子。
其中自然包括那個被推上祭壇的少女。
可惜現在的女孩已經因為自我懷疑而失去理智,縱使夜神在耳邊不斷勸說也無濟於事。
她就像夜空下的螢火蟲,不顧生死地帶領其他受害者撲向戈溫,企圖熄滅這照亮夜晚的火焰。
他們時而聚合成古時候的巨人,用房屋大小的手掌拍向火焰;時而恢複到生前的模樣,帶著驚恐的表情奔向戈溫,希望他能夠挽救自己。
但這樣的場麵,老人早在帝國解體時便已經見識過許多次,他知道,隻有火焰才能為這些受難者帶去救贖。
戈溫是這麽想得,也是這麽做的。
螺旋劍在一次揮砍後轉化為長槍的模樣,其上的火焰在瞬間集中到長槍頂部。
持槍者也在同一時間以自己的靈魂為柴薪,讓火焰燃燒得更加劇烈。
當那隻深淵巨人再度撲來的時候,老人對著它的胸膛,緩緩刺出了手中的螺旋槍。
他的速度不快,卻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槍尖的火焰也在此時暴漲到與巨人相符的程度。
然後,火焰組成的長槍輕輕刺入巨人體內,將它蒸發為白色的氣體。
但這遠不是結束,因為老人是抱著消滅整片大湖的目的下來的。
於是螺旋槍再次發生變化,由長槍轉變為法杖。
雖然是教會,但傳火者從不學習任何神術,包括弗雷姆在內的所有傳火者,使用的都隻是初火法術——戈溫也不例外。
一顆顆巨大的火流星隨著武器的變換出現在湖麵之上,以魂為薪的情況下,它們每一個都釋放著接近星球核心的溫度。
這些火流星一經出現,就不斷蒸發著下方的深淵。
盡管潛伏在深淵中的夜神察覺到了危險,但祂卻連接近都沒辦法做到。
似乎是覺得時機已到,老人再度變換手中的螺旋杖,任由火流星向下落去,他自己則舉著彎刀外形的螺旋劍在通道出口等待。
數秒鍾後,熾熱的流星與冰冷的深淵碰撞在一起,爆發出足以照亮整個地下空間的光芒。
“這就是公爵級強者真正的實力?”感知到小天使被戰鬥餘波蒸發,伊甸鬱悶地抱出第二隻天使寶寶,並將它丟入通道當中,“得虧普蘭諾那會我靠著安娜的印記逃掉了,否則我們現在應該在教堂裏念經。”
“那是因為你現在的道具還不夠多。”瑪格麗莎繞開衝出通道的火柱,來到他身邊,“隻要你能拿齊那幾個無限攻擊的道具組合,別說公爵級,就是神也扛不住一顆眼淚。”
“先把四幕預言過掉再說。”伊甸將小天使看到的畫麵投射在隨身房間牆壁上,“才第一幕就需要公爵級出手,鬼知道下麵三幕會難成什麽樣子。”
遭遇過火流星之後,原本淹沒地下遺跡的深淵減低到不足十米的高度,盡管規模依舊巨大,但已經沒辦法與湖泊相比了。
而此時的戈溫也表現出符合薪王身份的姿態——他屹立在黑潮之上,雙手於身前握持螺旋劍讓其劍尖向下,低頭注視著下方不斷蠕動的水麵。
源自靈魂的火焰仍在蒸發著深淵,使得本就不高的水位愈發低矮。
最終,藏身於深淵之中的夜神坐不住了,祂收攏僅剩的深淵,以不完全的形態出現在薪王麵前。
“我們又見麵了。”戈溫舉起螺旋劍,將其對準夜神的頸部,“即使這隻是虛幻的預言,你的本體依舊在外界沉睡,我也必須阻止你毀滅這座城市。”
“那個叫弗雷姆的家夥真是有趣。”夜神並未在意老人的宣言,祂語氣柔和地說道,“居然能教出你們這樣的異類。”
“如果被稱為異類能夠建成理想國,我想我和我的同事都不會拒絕這個稱呼。”老人微笑著搖了搖頭,“但理想國可不是嘴上說說就能實現的,我得付出行動。”
“親愛的,這裏是虛假的現實,不論你在這裏做過什麽,它都會隨著下一位觀眾的進入而重置。”直到現在,夜神依舊在嚐試著**戈溫,“拋棄那些無趣的戒律吧,你已經堅持一千年了。”
“盡管時間能讓山川變成平原,能將大海化為良田,但她沒辦法熄滅太陽,沒辦法熄滅我們心中的火焰。”螺旋劍上再度燃起熾烈的火焰,“隻有懦夫,才會屈從於人性的深淵。”
“你遲早會失敗的。”女神溫柔地看著點燃自己的烈火,輕聲說道,“就像當初的我一樣。”
“沒有人能夠永遠勝利。”老人毫不猶豫地承認了這個事實,“但太陽會照常升起。”
隨後,他以燃盡靈魂為代價,將夜女士連帶著整個地下遺跡一起化為蒸汽。
神祇隕落的刹那,霧氣組成的事物迅速褪色,恢複到它們最開始的樣子。
而那位無頭騎士,也再度從濃霧中緩緩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