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恩和彼得洛夫斯基合力將巴耶夫從地上抬起,後者雙眼半睜,其中卻看不到任何光芒,顯然已經陷入昏迷。

但那張由大理石雕刻的麵具已經徹底與鑄造師的麵部融為一體,哪怕新皮膚尚未覆蓋這張麵具,也很難讓人把他和之前那個沉默寡言的鑄造師聯係在一起。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是萊恩·康斯普瑞特,頂多臉色有些蒼白。

一般情況下,身材可能會讓他的偽裝出現破綻,然而遠征會彌補這一缺陷——任何將軍都很難在損失上千人的情況下保持身材。

“彼得叔叔,帶他去下麵休息吧,記得給他帶上麵具,別讓其他人看到我們同時出現。”

反複確定巴耶夫狀態後,萊恩的肩膀像是卸下重擔一般垮塌下來。

“我會的...”

北境人表情複雜地看了皇子最後一眼,隨後帶著鑄造師離開甲板。

“就剩我們了,艾薩克先生。”萊恩轉身麵朝伊甸,“感謝你們為拯救我們做出的努力,作為遠征軍統領,也是德納爾涅皇室最後的傳火者,我以英提尼亞公爵的名義,將全英島所有......”

“還沒到論功行賞的時候。”伊甸出聲打斷皇子的絮叨,“等你們把德納爾涅旗幟插上英島總督府再說也不遲。”

“我的時間不多了。”萊恩麵色凝重地搖頭,“在成為不存在的人之前,我必須把一切都安排好。”

“為什麽?你會因為被人取代而徹底消失?”

瑪格麗莎對此感到不解,類似的事情她隻在一些科幻作品中見過,而那些作品無一例外是圍繞外祖母悖論展開的。

“不,我是說我很快就要失去所有身份,成為一個無名無姓,卻擁有貴族記憶的平民。”

萊恩對這一概念的理解和倆穿越者完全不同,在他的認知裏,隻要失去過去的身份就算是不存在,也因此,他覺得自己必須多做些事情,以免從自己手裏接過職責的巴耶夫因為不適應而犯錯。

“你完全可以多當一會大理石親王,等塵埃落定再處理後事也不遲,時間總有得多。”

“深淵......”經過一陣激烈的心理鬥爭,萊恩決定向兩人透露些其他東西,“根據議會的研究,它們的神很快就要誕生了,可能是下一秒,也可能是幾個月後,總之不會超過今年,英島將是人類最後的避難所。”

“這又是怎麽一回事?”伊甸單知道深淵過段時間就會上來,不知道英島還有避難所的作用,所以他有些迷惑。

“弗雷·斯東議長調查英島的時候在島嶼南端時發現了一座失去能源供應的古代迷鎖,你可能不知道迷鎖是什麽,但不要緊,你隻要知道重啟它以後整個英島都會從地圖上消失。”

萊恩自以為是信息優勢方,伊甸也沒有拆穿,附和道:“我懂了,你們想借助那玩意隱匿自己,進而躲過那場滅世之災,是嗎?”

“沒錯,重啟那座古精靈留下的迷鎖需要一種特殊的水晶,而我身上恰好帶著一塊。”

皇子從儲物空間中拿出一塊完全透明的六棱水晶,指著上麵的花紋說道。

“瞧,這就是精靈的文字,據說這種文字可以像溝渠引導水流那樣引導魔力以特定的方式流動。”

聽起來是某種非常特殊的魔法密碼,但伊甸的關注點卻不在水晶上麵,島上迷鎖的存在讓他聯想到另一件離奇的事情。

如果迷鎖可以隱匿一片群島,那麽它肯定也可以隱匿一小片區域,而偌大的英島不可能隻有一座迷鎖。

“不是英島沒有湖,而是湖被人隱藏了!”

“什麽?”被他這麽一喊,萊恩差點把水晶丟到地上。

“我想我知道英島人崇拜的湖中仙女到底在哪了。”伊甸重新拿出那張議員繪製的英島地圖,“對了,你要找的那個迷鎖在哪來著?”

“這裏。”萊恩用水晶末端輕點英提尼亞群島主島南段,一個呈倒U型的天然港口中心。“那座迷鎖大概在海麵以下。”

伊甸粗略地掃了一眼港口形狀,隨後在地圖其他位置搜尋起來。

主島邊緣存在許多凹凸不平起部分,然而有一個地方卻是完全平整的,如同被人用刀切過的不規則蛋糕。

“就是這。”伊甸肯定地按著那塊光滑的海岸,“光靠風化和水蝕造不出這麽完美的海岸。”

“那我們先去哪兒?”瑪格麗莎湊了過來,眼睛在海灣和海岸之間來回掃視。

“先登陸建立營地再說,梅林雖然是傳奇,但他在夢境以外的地方強度不高,隻要建立起堅實的防線,遠征軍未必不能站穩腳跟。”

伊甸在另一個迷鎖覆蓋的區域錘過梅林——那會恰巧是他最虛弱的時候。可即便如此,夢魘之子臉上依舊被打出一塊淤青,假如被錘的人是議長或者法蘭公爵,那一拳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造成傷害的。

“你就不怕他在耍詐?比如故意製造一塊淤青,讓你降低戒備什麽的......”

考慮到梅林之前算計過遠征隊很多次,瑪格麗莎覺得這一計劃不怎麽可靠。

“有可能。”伊甸轉過身,盡量避開萊恩的視線,同時把手伸進放置卡牌盒的口袋,“不過距離艦隊靠岸還有一段時間,我們可以在路上慢慢商量登陸後的事情,沒準在我們登陸之前,他們會先沉不住氣。”

他看了一眼手上的卡牌,是一張雷殺,因為有前麵火殺的例子在,他覺得這張卡牌也許能派上大用場。

“開船吧,別把時間浪費在無意思的擔憂上。”

伊甸望向夜幕下漆黑的海洋,他們現在並不在亞德蘭尼亞上方,可他卻有種被人注視的感覺,而感覺的源頭則在海麵之下。

偷窺者或許是梅林,又或許是深淵之神的一小塊碎片,但不論怎麽說,他們都被人盯上了。

得趕快離開這。

在萊恩的視野盲區,伊甸往天上丟出幾隻披著厄尼狼皮的小天使,如果想要避免襲擊,他得先把製空權掌握在自己手裏。

哪怕根本沒有人會在意這點製空權。

五天後......

被綠植覆蓋的山丘出現在海平線上,那是英島上最高的山丘。過去,它被來往海商和本地漁民稱為“高山”,但在亞瑟王殺死總督占領群島自立為王以後,他們給它冠上新的名字——龍巢。

沒人知道為什麽一個凡人君王能和龍這種早已滅絕的生物扯上關係,不過膽敢反抗的人全部在那場血腥的海灣屠殺中化為屍體,所以沒人對此提出異議。

除了某個站在艦首的白發法師。

“白,你怎麽看。”

“看啥?”

“那座被更名為龍巢的高山。”伊甸放下望遠鏡,低頭看向蔓延的紅色海水,“伯雷坦的亞瑟王和古代巨龍是否存在聯係?”

“說不準,梅林都能和精靈扯上關係,他輔佐的君王和巨龍扯上關係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艦隊逐漸靠近海岸,海水顏色也逐漸由淺轉深。

終於,他們看到了所謂的U型港口,然而港口內的景象卻超出所有人預料。

數以千計的屍體飄在海麵上,渾濁的血液不斷從傷口處流出,將清澈見底的海水染成深紅。

連續數天的吸水讓許多屍體都腫得不成樣子,五彩斑斕的昆蟲在它們附近盤旋,似乎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產卵。

巨人觀,這種地球上不算常見的屍體現象在這到處都是,亡靈法師甚至不需要施法,隻需要用牙簽戳一下都能引起大規模屍爆。

如果艦隊想要靠岸,就必須先清除港口內的屍體。

“白,開炮吧。”

戰列艦的巨炮可以輕鬆掃除這些橫在海麵上的障礙,唯一需要的克服的便是心理壓力,好在一路下來該見識的都見識得差不多了,伊甸下達開火命令時沒有一點心理負擔。

炮火的轟鳴聲將遠征隊員全部吸引到甲板,不管是戰列艦還是木船,都站滿了好奇的人群。

他們看著那些圓錐形的炮彈飛入海灣,隨後爆炸,掀起遮蔽整個灣區的水霧。

屍體在炮擊中不斷變得細碎,直至化作粉末,化作更加渾濁的血水。

同樣是戰列艦的炮口,清理掉完整的屍體,明黃色硫磺火從中射出,這些以罪孽為燃料的火焰能夠在水中燃燒。

灣區的海水不斷蒸發,周圍的海水不斷湧入,不一會兒,海水再次變得澄澈。

“該走了,各位。”戰艦拉響汽笛,船員們重新回到自己的崗位,船隊再次向前駛去。

天空中積起一小片紅色的雲,那是由無數死難者血與淚化成的,它們積蓄了無盡的怨氣,然而摧毀它們隻需要一陣烈風。

現在,晴空萬裏。

雖然艦隊登陸時發出的動靜非常大,英島方麵卻好像死完一樣,沒有任何人前來襲擊剛剛登陸,尚未站穩腳跟的遠征軍。

數以噸計的物資被士兵們從船上搬運下來,其中有一些因為受潮而無法繼續使用,但大多數依舊功能完好。

被汙血染紅的泥土上,新的建築正如雨後春筍般冒出。

遠征軍不愧是聚集全斯萊瑟凡人精英的隊伍,對於一般工匠而言需要幾天的活,他們隻花了一個上午便全部做完,並且挑不出任何毛病。

照當前進度發展下去,要不了多少時間,他們就能在海灣處建起一座永不陷落的堡壘。

“巴耶夫呢?他有沒有醒過來?”

休息時間,萊恩放下圖紙,向彼得洛夫斯基詢問選帝侯接任者的消息。

“抱歉,殿下,他還處在昏迷當中,我擔心敵人入侵了他的夢境,將他...”

“相信他吧,這是每個皇室繼承人都需要經曆的考驗。”皇子重新撿起圖紙,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登陸點堡壘的修建工作中,以免自己因為焦慮而落入敵人陷阱。

工地之外,某個無法提供任何幫助的白發男正站在海岸邊上,思考著接下來的行動。

他沒必要繼續待在登陸點,但也不能什麽事都不做,趁著眾人繁忙去尋找被迷鎖遮蔽的湖泊或許是不錯的選擇,但他又擔心自己不在,其他人會被梅林殺得丟盔棄甲。

“白,有空嗎?”

話音未落,瑪格麗莎從水下探出半個腦袋:“在,怎麽了?不會又要我給你打白工吧。”

“不,就是想讓你到堡壘周圍埋一圈地雷,以防梅林打夢遊牌。”

“埋完了。”

“你剛才有挪過腿?”

“在自己的延伸上埋雷需要動腿?”

“行吧,我到其他地方看看,你幫我照顧好他們,別讓這些人回不了家。”

伊甸吩咐一句,然後拿出地圖,準備去疑似迷鎖覆蓋區的海岸看看。

“你給我站住。”瑪格麗莎從後麵叫住他。

“幹嘛?”

“解釋一下什麽叫回不了家,他們不是要在這裏做人類最後的火種嗎?”

“哦,我剛想到個法子,可以暫時幫伯雷坦人解決深淵威脅,所以就不用他們當火種了。”

“方便透露一下具體方法嗎?”

伊甸停住腳步,稍加思索,拒絕道:“有些方法說出來就沒意思了,等我們下到海底你自會知道。”

也不等瑪格麗莎繼續提問,伊甸頭也不回地朝島嶼東南角跑去。

一百公裏的路對時速七十公裏的以撒人而言不算什麽,太陽升至頭頂以前,他從海岸邊的樹林中走出。

因為擔心迷鎖會繼續屏蔽自己和外界的聯係,他在靠近那些整齊的石塊之前特意換上藍沙漏,並用衣物遮住沙漏發出的光芒。

隻需要邁出那一步就好了。

伊甸對自己說。

世界陷入黑暗。